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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民:梨花谷,梨花谷
春天是赏花的季节。“南风才绿紫燕啁,万千妖女竞娇羞。春花恰似醉人酒,一壶未尽一壶又。”的确,迎春连翘打头,玉兰、杏、桃、樱花、紫荆、油菜、玫瑰、蔷薇……春天的花事一波接着一波,不把人搞到神魂颠倒、如醉如痴是不会罢休的。
在缤纷漫长的赏花记忆里,梨花给予我的印象堪称第一:不仅持久而且鲜活。有人会说:不就是那个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的梨花吗?怎么会呢?
这就要说到三十九年前,说到仲宫的梨花谷了。
三十九年前的那个夏未,作为大军区炮兵政治部的一名文化干事,我奉命来到仲宫的山窝窝里——那时,战备是第一要务,按照“散、山、洞”的要求,不少部队领帅机关都是把家安在深山里的。仲宫算得上算不上“深山”我说不好,但泰山余脉在这里绵延盘桓、纵横交错,确是卧虎藏龙的所在。两道东西走向的山岭,中间流淌着一条河流,河流两边还有不少农田和村庄;群山环绕,田园相伴,晨烟暮霭,军号与鸡犬之声遥相呼应,无疑,那是一片难得的风水宝地。
一个秋天和冬天过去了,忽然一天,我发现营区外的果园里,奇迹般地笼上了一层白色。那白色有如铺雪堆银,把几棵原本灰黑似铁的果树打扮得花枝招展。与铺雪堆银和花枝招展相对应的是扑鼻而来、透心入髓的清香。我一个激凌,这才意识到春天来了,果园里的梨花开了——盛开了。
盛开的自然不只我面前的这几棵梨树,而是整个果园,整片果园,从道路两旁一直延伸到河道两岸、山脚上下的许许多多果园;我放眼四望,远近一色,俨然一片阔大的雪原。自然,那扑鼻而来、透心入髓的花香也不是丝丝缕缕、时断时续,而是弥天漫地、波涛相接,把整片山谷乃至于军营都囊裹其中了。
那一刻我觉出了震惊,一种充盈着巨大喜悦的震惊。小时候见过的梨花自然不值一提,往岁赞赏有加的有关梨花的记忆也瞬间消匿。“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我面对的又何止千树万树,分明是一片梨的海洋,梨花的海洋。
回到办公室,大半个上午依然无法平静,课间休息时我便溜出营区,走进东门外的一片梨园。那里成百上千株老树撑起了一片粉白的天空,脚下花影斑驳,身边花团锦簇,头顶蜂群营营,太阳在花影和花香的缝隙里徜徉……幽静、香馥、妙曼,美不可言!美不可言……置身树下,我如同走进了一座远离尘世的天国。
我双眼微闭,双臂大张,贪婪地、忘情地、大口大口地吸吮着梨园最为美好的气息,恨不能把此刻变成永恒。
有了这样一次经历,仲宫的梨花就算是种到我心里了。
两年后我离开军营,开始了新的生活,仲宫和梨花在我面前消失了。可当那年春天,妻子提出要带女儿外出踏青时,我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仲宫。
坐的是城郊公共汽车,颠颠簸簸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仲宫后,我没有带他们去那座我熟悉的军营——那时炮兵机关已经撤销,军营变成了一处培训基地——而是越过山谷里的那条河流,爬上了公路南侧的一座小山。
小山其实是群峰中的一处高地,置身于高地之上,仲宫镇和大半个河谷尽收眼底。那其中最耀眼因而也最动人的自然还是梨花——正是梨花盛开时节,否则我是不会带着妻子和女儿专程跑到这里来的。
于是我看到了梨花,山路上的梨花,山坡、山顶上的梨花,河谷里的梨花,跟随公路一直向远方延伸而去的梨花,此起彼伏、交相辉映的梨花;那远的似云、似湖,近的似仙、似妖——在古代汉语里,“妖”和“妖孽”、“妖怪”并不是同一个涵义;“妖”,那要算是“妩媚”至极的一种状态,而“妩媚”从来都不是贬义词,起码在男人们眼里不是。
“梨花谷!”我脱口而出。
“哎呀,这个名字可太好听啦!梨花谷!梨花谷!”五岁的女儿鼓起掌来了。
“梨花谷”自此进入我们的家庭,但那进入更多地使用的是“梨花节”三个字。那时提倡“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每到春天,仲宫都要大张旗鼓地举办梨花节。我从媒体上看过很多次,只可惜由于种种说得清、说不清的原因一直没去参加。后来梨花节停办了,再后来我与仲宫不期然有了一段新的缘份,于是每逢春天,寻找梨花便成了我的一件心事。
第一次去的是军营。军营还是军营,只是大门紧闭,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活力,原本环绕的那一片片梨园,也被居民楼、别墅区处所取代。河道两旁还有不少果园,果园里盛开着桃花。桃花娇艳热烈,留给我的却是失落和惆怅。梨花自然也有,这儿一团那儿一簇,完全没有了记忆中的鲜活与荣华。
第二次我寻找的就是原因了。有人告诉我,梨花谷的形成和衰落是一种历史现象:原先这里种植的泰山小白梨,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兴起的,是当地农村和农民的主要经济来源,但由于产量低、价格上不去,改革开放以后越来越无法满足农民发家致富的心愿,“砍梨换桃”也就成了一股风潮。这股风潮的结果,就是当年的梨花谷已经变成了一个以桃花为主的百花谷了。
我对桃花没有成见,对“百花谷”自然也乐观其盛,但我还是有点不甘心:那么大的一个梨花谷,延续了那么多年的梨花谷果真就这样消失了?商品经济固然无情,可作为一种深受大众欢迎的水果,梨,怎么可能被淘汰出局呢?这一次我找到仲宫办事处负责宣传工作的两位同志,两人听过我的问题,说一声“咱还是到山里看看吧”,便上了汽车,直向山谷深处驶去。
第一个去的是稻池大南峪。稻池是村名,峪是山谷,当地人把山谷称之为峪;大南峪绕行一周不下七八里路的样子,峪里确有梨花,只是太少,成不了气候。村干部介绍说,退回二十年大南峪是泰山小白梨的一统天下,春天一到满山皆白,现在是桃多梨少,梨的品种也换成了新疆库尔勒小香梨。
“经济效益怎么样?”我问。
“挺好。”村干部说,“产量高,价格也好。批发五块钱一斤,零售卖到七八块。”
我说:“那为什么不多栽一点呢?”
村干部说:“现在有几十亩,正在逐步扩大。”
接下去的是神仙峪。神仙峪又称八里峪,峪内层层叠叠全是果园,也是当年梨花节的展示区域。如今峪内姹紫嫣红,唯独少了梨花。然而站在神仙峪的高处,我忽然发现山谷下方的河道那边,出现了一片笼罩着棉絮一般云朵的湖泊。我眼前一亮,问两位陪同的年轻人说;“你们看!那是哪儿?”
凭直觉,我已经闻到了梨花的芬芳。
两个年轻人打量了打量说:“西路,那是西路村的西河。”
汽车出了神仙谷,不过几分钟,那片笼罩着棉絮一般云朵的湖泊便出现到面前了。村支书,一个颇为精干的中年人介绍说,这里原先有一百多亩泰山小白梨,是当年泰山小白梨出口东南亚的重要基地,每年七月外贸部门都要用竹杆、蓬布,在这里搭起一溜长棚,专事收购周边村子产的小白梨。仲宫镇举办了二十一届梨花节,西路村充当了二十一次展示区、接待区。
“小白梨现在还有吗?”我问。
“早就没有了,淘汰十几年了。”
“都是库尔勒小香梨?”
“那倒不是,”村支书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曲着说:“红茄、一面红、三季、葫芦把、枣蜜丝、长把……我这儿好品种多啦!”
“经济效益呢?”
“那没的说,多的七八块,少的也三四块,有几户一年挣到十多万。”
“吁——”我长舒了一口气。一种广受大众欢迎的水果,在商品经济中是理应占有一席之地的。
“这一片不会少于一百亩吧?”我问。梨花从村头向田野和河道两侧漫延,形成了偌大一片天地。
“那是,一百亩只多不少。”他笑着,“你要看梨花,到这儿就算是找对了地方!你看那边,全是老树,上百年的还有好几棵。那花开得才叫旺呢!”
“太好啦!”我赞叹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进了不远处的一片梨园,来到园中几棵老梨树下。老梨树蟠枝龙貌,用粗壮高挺的手臂,撑起了一方粉色的天空。
地下花影斑驳,身边花团锦簇,头顶蜂群营营,太阳在花影和花香的缝隙里徜徉……幽静、香馥、妙曼,美不可言!美不可言……我如同走进了一座远离尘世的天国……
时隔三十几年,我终于又一次感受了梨花谷的魅力。
梨花是大自然的赐予,梨花谷却是人和大自然共同的创造。只要人在,大自然在,说不定哪一天,仲宫的梨花谷还会大放异彩的。我相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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