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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峰:嘣木哏
我老家那个村,民风醇厚,剜眼人不好找。过节贴对子多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这些老话,为人行事,也按这套路来。村里几个头厚道地掉渣,不像别的村,整天吆三喝四,飞扬跋扈。上面来了人,有权没权的都招待,无事一堆的信贷员小张,接就着实在人,没少在村里混了饭吃。风光的村只看上,光招待有实权的人。会来事的瞧不大上憨厚,说这个村的人孙,孙就是傻。
村委会被盗,丢了不少东西,办公室给翻得乱七八糟,连高音喇叭也给摘走了。要是丢点小小不言的东西,肯定就算了。可这次损失够惨,支书跟主任很心疼,几个人简单一商量,就去镇上派出所报了案。接着就来了个黑乎乎,胖墩墩的小警察。警察是辅警,不在编,那几年乡下都叫“二安”,听来像是某种化肥。他年纪不大,面目稚嫩,行事却挺老辣。派拿得挺大,唬着个脸话也不多,像是一本正经。村民见了大盖帽,也都跟着正经。
二安喜欢叼根烟,做撩袍端带状,捆在腰上的皮枪套就露出来。叫来几个顽皮的小年轻问话,都规规矩矩的,不敢和他哩嘻。他不坐椅子,挽着裤腿和袖子,又黑又长的毛露出来,挺瘆人。进来一个,他就把一只腿支在椅子上,顶上胳膊,猛地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摔,来人吓得马上打个激灵。一连“请来”十几个,都没个结果,就是吓尿裤子那位,也没作案时间。
破案一点线索没有,陷入僵局。他还是照来不误,这等小案子要是拿不下,还不栽在这儿,都觉得他能行。就这样过了七八天,该量的地方都量了,该问的人也都问了,该吃的八九桌席也进了肚子。小孩都不怕他了,围着他看皮带上扎的空枪套,胆大的还动手掀他褂子。他不耐烦,嘴里就一大串去去去。
最后那天,都觉得这案子肯定破了。大家都想听他说出犯罪嫌疑人名字,等着他拿铐子带人。酒足饭饱后,他不说一句话,径直跨上带着警灯的两轮摩托车 ,一根腿支地,对眼巴巴等结果的几个头说:就这样吧!今后要多注意。这事就这样了!没事人一样点上档,拧了把油门,噗噗噗地跑远了。几个老实人大眼瞪小眼,先后都说了脏话,破例爆了粗口。
省城有位相熟的老诗人,运动那些年没少遭了罪。吃了很多苦,性情依旧耿介。做事一是一,二是二的。那几年文化单位管得松,只要有关系,菜店的,国营店剃头的,也呼啦调进一批人。职称评定,他给他们全打了叉,还嚷嚷着要到上面去反映情况。有天傍晚,正吃着饭,不知打哪里飞上几块砖头,他刚封好的阳台玻璃碎了一地。老两口战战兢兢,饭都没吃好。
就近去了趟派出所,值班警察问了几句就把他打发了,说够不上案子。回家气还没喘匀溜,单位一个转业军人找上门来,自告奋勇帮他破案。这人平常能说会道,说自己在部队当侦察兵,外号“神探”。老诗人有些感动,这口气出不来,怎么吞得下。第二天他拿着尺子,拎个相机来了,相机像个玩具。他拿着尺子在院子里拉,上头扯到阳台上,老诗人两口子被他指使着,像两个陀螺,一会东,一会西的。他还端着相机,真事似的换着角度照。还有时在阳台找个位置,盯着某个角度看半天。皱着眉,若有所思,嘴里还念念有词。老诗人耳背,听不清他嘟噜的那一套。
第一天老诗人准备了饭菜,鲁味斋的扒蹄,炖了条鲤鱼,荤素都全有。人家忙了半头午,怪辛苦的,这是留他吃饭的阵势。他摆着手:这不成,可不成,才有点眉目,怎么好吃饭呢?人并不往外走,还一屁股蹲下。他胃口真好,桌上的荤菜,老诗人两口子几乎没动一点
第二天,他先来打了个招呼,说有事晚一点过来。果然,快十一点,人如期而至,还是昨天那一套。吃完喝完,还拐着弯,让老诗人给他报销了一个胶卷。那时,老诗人的高级职称工资,也就不到三百块。
第三天照旧复制了一遍,连老诗人珍藏了多难的西凤酒,给喝个一滴不剩。家里那点存货都上了桌子,老伴都有些心疼。前几天老诗人给他足够空间,没好意思追问。今天实在忍不住:咋样?有谱了吗?他不慌不忙,趴在老诗人耳边说:你看来得罪人了!都在一个单位,说了对你不好!这话连诗人老伴也防着,说完转身走了!
老诗人心头的莫名火再也压不住:小私孩子,拿老子开涮。这不是嘣木哏吗?老诗人一生儒雅,从没跟人带过脏字。历次运动挨那么多打,他都没有骂过人。今天,史无前例,破了一辈子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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