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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窗/散文评论

至情至性李木生陈红

作者:当代散文 日期:2020年07月02日 浏览:5175 原创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李木生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那时的他身处戈壁荒漠,“茫然与绝望就迫压得心灵有了一种想叫想喊想撕破窒息的冲动。”(《野草的呼吸·自序》)生命的岩浆在重压之下冲撞、奔突,寻找出口。贺敬之的《放歌集》、艾青的《艾青诗选》引领他进入诗歌王国。那时的他开始用诗歌的形式书写内心的情感。

对于李木生来说,诗歌能排泄心中的郁闷,却无法让内心充满力量。真正让他内心强大,并最终奠定他坚实的情感基础、精神高度、人格魅力的是鲁迅。在他的《我请鲁迅当老师》一文中,李木生详尽地记录下当时的心路历程。“一读他的书,就感到他那颗跳动的心和这颗心所盛着的没边没沿的爱。简直不是读,是吸吮,是婴儿裹母亲的奶。”在那特定的年代,特殊的自然环境之下,倍感沉寂、孤独、饥渴的李木生,跋涉在无边的荒漠中,鲁迅在他的眼里、心里,就像一匹骆驼,摇着驼铃,带着干粮、水,朝他走来。

青海——地球的高原,鲁迅——人类精神的高原。李木生在他生命的青春岁月居然与这两大高原同时相遇!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在青海,李木生如饥似渴地读完全部《鲁迅全集》,并做了十几万字的摘记,手制出《鲁迅全集》索引。这十几万字的摘记是两颗心灵之间的深层碰撞与交融。“高原的艰苦,人生的艰难,个人“进步”的蹉跎,似乎都能释然,因为我有《鲁迅全集》可读。是他拯救我的灵魂于沙漠之中,使我感到了一个平凡人的富有与尊严,干涸灰庸的灵魂,开始泛出浪花与亮色。”(《我请鲁迅当老师》)

正是基于这种情感体验,在李木生的心里,鲁迅同孔子、释迦牟尼、耶稣在对待人上,处于同一个境界。

寂寞、凄苦又充实而丰盈的高原读书生涯成为李木生生命河流的源头,这条河自高原而来,裹挟着爱与责任,流淌着真与善,越过高山、穿过平原,一路向前,奔向大海的方向。

这条河流或奔腾跳跃、一泻千里,或静静流淌、恬然安逸,或宽广博大、能容万物,或涓涓细流、低吟浅唱……

这是一条充满力量、奔流不息的生命长河。直到今天,67岁的李木生所呈现给世人的强大的创造力令人叹为观止。最让人感动的,是那变化万千的文字里裹挟着的滚烫真实的心。

网络上日日更新的文章时时撞击着人的眼球,我也是其中一个阅读者。顺着链接,我曾一口气读完他几十篇文章。只读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那实实在在的语言,真真切切的情感、坚实而果敢的精神追求,总让人不由地在心里称赞。

他爱孔子,怎么爱呢?不是顶礼膜拜,而是请他走下圣坛,还其血肉真身。在李木生的心里,孔子首先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有情有爱、有长处也有不足的活生生的人。在《人味孔子》的第一章,李木生就为孔子描摹了十二张素描画像:否定自己是圣人、知过改过、孔子好掉泪、不摆谱……从各个不同的侧面还原孔子以人的面目。

可是,还原至圣以人的本色何其容易?就像《小王子》里面疯长的猴面包树,早已穿透整个星球,想要拔除,绝非易事。

深爱孔子的李木生不放弃、不松劲儿,一连写出《孔子传》《布衣孔子》《孔子:我不是圣人》《人味孔子》等作品,大声疾呼,替百姓呼唤丢失了两千多年可亲可敬的师友。

这种清醒的爱不断延续,到老子、到孟子、到微子,到历史深处每一位或大或小的人物。李木生用一颗真诚的心阅读他们,用饱蘸爱意的文字描摹他们,还原他们以最初的人的模样。

还历史以真相,还人物以原貌的李木生,生活中就是一个真实、亲切又可爱的人。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在心里留下这样的印象:谦虚、礼貌、真诚、善良。

在李木生的身上有“家”的味道,有人间烟火的味道。他是传统礼教的冲破者,又是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在请回圣人做常人的同时,也在时时处处做好自己的常人。为人子,他赤诚以待,写下了《我的三位母亲》,历数亲娘、后母、岳母的种种人生不易,投以无穷的理解和思念。

对他早逝的亲娘,李木生更是痛彻心扉。至今,那个伤心欲绝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我摸摸她的手,手冰凉。就拽拽她的袖口,想让袄袖暖暖这冰凉的手,谁知娘竟然穿着没有棉花的夹袄。我忍不住偷偷地掀开盖在她脸上的草纸,走了的娘却还睁着眼睛!我扑上去,抱紧着娘满是黑发的头,泼泼地哭喊着“娘,娘来……”(《娘亲的棉花》)

童年时期失去母亲,对于李木生来说,内心是多么凄苦无依啊!何况母亲是在壮年,因饿因冻而死!这一人生痛彻的体悟,不是常人能体会到的。也许,这正是李木生能够清醒地看待社会、看待人生的根源。

在李木生的阅读书目中,梭罗的《瓦尔登湖》、苇岸《大地上的事情》开拓了他的视野和心胸,他深藏在胸怀的爱进一步扩展,把目光从人投射到万物,开启了他与万物荣辱与共的心路。在《天地苍茫·草木篇》的序言中,李木生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什么是草木的道理?什么是草木的模样?甚至,什么是草木的尊严与美好?多少个白昼与夜晚,我沉迷在草木里,读它们、探究它们、更欣赏它们,与它们交融在一起。天下最不能大而化之的就是草木,只有从瞬间的细节里,看清它们、学习它们、热爱它们。它们的千姿百态,它们的任谁也不能扼杀的勃勃生机,它们的善意与俊美,会让你惊诧不已,又向往不已。人性迷失在哪里?人类的困境如何走出?常常,这些似乎不起眼不吭声的草木,会给出一个我们可以走出新的生途的小路。”

去河南修武的云台山上,李木生在如流的人群中,站成不动的砥石。山崖上身材矮小的古木被山体压缩成一个千年不化的疙瘩,凝视着它,李木生突然想到了小个子的鲁迅。“回来,一个熟睡的夜,有梦。梦中的云台山上寂静无人,半个月亮幽幽地照着,我一个人一阶阶地走在红石峡里。月亮睁睁地看着,我走近那棵古木,抚摸间,自己竟然化为一个与岩石一色的枝干,长在那个黑疤处,还有几片翠绿的叶颤悠在枝梢头。”(《突兀地想起小个子的鲁迅》)

“冬的湖上,最热的当是荷了。冰压不住它,雪也盖不住它。它总是融化了冰雪,让热的生命在这冰雪的湖面上突显着。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世界里,总有那曾经外直中空的荷柄,或挺着,或曲着,或拧着,或举着,从冰下牵紧了纹理毕现的荷叶和莲籽散尽的莲蓬。融去了身上冰雪的荷,黑着或灰着,却崭新着。夏日的荷是从水中生的,“出淤泥而不染”;冬日的荷是从冰雪中生的,历垢世而弥新弥净。更有爱的宣言写在冰雪之上——干枯了也要拥抱着,共同迎受着寒风,等待冰消雪融的日子。”这是李木生在《冬荷》中以崭新的视角、深切的关爱写出冬荷的不屈和生命之美。

他替被采被挖的山说话:“不管以什么名义,谁也没有权力杀死一座山!”“曾经的嵫阳山,就这样向着茫茫的苍穹大张着深渊。如山之口,呐喊着无尽的悲凉。”“山河不仅是人类的山河,它们是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植物微生物们共同的家园,谁也没有权力破坏它。爱护它,却不能消费它。”(《嵫阳山之殇》);他为被围被困的湖鸣不平“这片湖泊是被铁丝网密密地封着。一根细细的打着旋的嫩的枝芽向着我伸着,枝芽下,便看到一个更粗的铁丝拧编成的门,门上有一条粗粗的铁链子,链子上是一把方的铁锁。是谁将这个无辜的湖锁住?为何锁住?何时锁住?”(《被锁被缚的女君子》);他为一棵身高不过半米的小灌木深深地弯下腰,一份敬重在心头升起。“小灌木是可以有着个体的高贵的树格——人格的高低不也是这样吗?我还发现,它虽小,却并不弱,不依不傍,也不与谁抱团,甚尔比那些貌似强大者还要坚定与独立。我这个曾经走南闯北的老兵,禁不住,在风中,挺直了腰板,向着高不过膝的小灌木“欻”地敬了个军礼。”(《一株小灌木和它的影子》);……李木生与万物生灵的对话与交流比比皆是。

印象最深的,是他在大洋彼岸与酷似弥勒的巨石对话的视频。他抚摸着巨石,脸贴着、眼望着,“真好!遇上你了。谢谢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来了,你还在这里。你已经等了千年亿年了吧?”这是怎样博大的胸怀?

识人间冷暖,察万物喜悲。李木生这条自高原出发的河流越走越宽,越流越泛着生命的光华。

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让李木生和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周保松遇见了。李木生称他是真正懂得小王子的中国人。因为“一本薄薄的仅有数万字的《小王子》,让传授政治哲学的保松先生读了三十年,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写下了十数万字的“领悟”。”《自由的小王子与鲁迅呐喊一百年——兼谈周保松,〈小王子的领悟〉》)周保松教授的这一做法,让人想到几十年前,李木生所做的十万多字的《鲁迅全集》摘记。也许正是诸多相通,致使二人惺惺相惜。

直到今天,李木生还以周保松的话自勉:“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被枷锁。这些枷锁,来自制度习俗偏见观念。要在诸多限制中,走一条不那么从众的路,为生命涂上一点异色,极为艰难。正因如此,我更坚信,要使每个人有机会活得更好,就一定要改变种种束缚人异化人奴役人的观念和制度,让人呼吸到自由的风,意识到自由的可贵,并有勇气做个自由人。”

对“至圣”孔子,他还其“人味”;对芸芸众生,他施以真爱。“爱”在李木生的心底早就汇成浩瀚的大海。他爱亲人朋友,他爱一草一木,他爱泥土石块,他爱世间一切美好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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