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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日照的阳光
山东日照,背山面海。“海上日出,初光先照。”
天台山顶,遗存太阳神祭坛。无数可辨器形的器物残片,证明着远古的太阳崇拜。与秘鲁的马丘比丘、印度的科纳拉克神庙、埃及的阿布辛布神庙、希腊的德尔菲—阿波罗圣殿比肩,同为世界太阳文化的起源。
周为莒地,秦属琅琊,汉置海曲,唐宋属密州,元祐设日照镇,始有日照之名。五千年前的黑陶文是中国汉字的始祖,早甲骨文以千年计。“天下银杏第一树”树龄近四千年。
“莒虽小国,东夷之雄者也。”(《春秋大事表》)莒文化与齐文化、鲁文化并称山东三大文化。当年一个谋士的“毋忘在莒”,意在诸侯争霸。而我今日的“毋忘在莒”,瞩目刘勰。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应该是一个平常的早晨。钟山定林寺那个清幽的院落,应该像平常一样寂然。周遭的寺庙钟磬相闻,院中的佛堂香烛相依。是在哪一间禅房,哪一扇窗下,刘勰像往常一样,展开了纸墨?
早早地成了孤儿,随沙门僧长大,纵然是博览群书,精通经纶,纵然是有幸遭遇了酷爱文学的太子,那个震撼了千古的命题,是怎样来到了他的笔下?
32岁,是人生的好年纪。多少人早已娶妻生子,功成名就。孤独的清廉朝臣,孜孜不倦埋首在孤独的书案。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月盈月亏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四时轮回,五年光阴,只在瞬息之间。
中国第一部系统文学理论巨著悄然分娩。十卷五十篇,观照古今,纵论文学。道与文、情与采、志与气、真与奇、华与实、风与骨、隐与秀,通与变,因与革,“擘肌分理,唯务折中”。形式与内容、气质与涵养、继承与革新,创造与鉴赏,形象特征与审美本质,平衡、对称、变化、统一、结构、剪裁、叙事、修辞、含蓄、韵律、对偶、用典、比兴、夸张……既有理性的阐释,又有言证、事证。那么详尽的归纳,周密严谨,面面俱到;那么宏大的视角,笼罩群言,洋洋大观;那么深入的洞见,切中肯綮,理定辞畅;那么精到的论辩,剖情析采,鞭辟入里;那么新颖的创见,灵光闪烁,振聋发聩。难免蒙上的经学色彩,无法掩盖才情横溢的真知灼见。35年前我在现代大学的课堂接触到如此“体大而虑周”、后人无从出其苑囿的煌煌篇章,是如此惊异。
难以想象,是什么支撑了寒门书生羸弱身体的坚韧?是什么催生了仕途过客敏感心灵的激情?是血脉中黄海波涛万顷的广阔渊博?浮来三峰的鼎峙而拱围相连?还是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的寂寥磨砺?
最初遭际的是文坛固有的冷漠,被当时的名流轻蔑。只能求助有真才实学且品行端正的大家。
沈约,尚书令兼太子少傅、南朝文坛领袖,何其尊贵。刘勰“无由自达”,于是背着自己的心血之作,“状若货鬻者”,守候在沈约府外。终得沈约赏识:“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梁书·刘勰传》)
这是刘勰的幸运,《文心雕龙》的幸运,从根本上说,是文化的幸运。千百年间,不知有多少天才被埋没在庸俗阴暗卑污的浊流中。
刘勰主张“为情而造文”,不“为文而造情”,特别标举“风骨”。他以最大的热情赞赏建安诗文的“雅好慷慨,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
我读《风骨》,荡气回肠:
《诗》总六义,凤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沈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文心雕龙·风骨第二十八》)
文贵风骨。
作家要有作家的风度和骨气,诗文要有诗文的风采和骨力。文情与文气相随,文辞与文体相并。情动而辞发,因内而符外。文心如玉,文笔锋利,才有作品的文采如锦。
历史的天空,一只又一只风清骨高,光彩照人的鸣凤刚健高歌,飞遏行云。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文心雕龙·原道第一》)
文章和天地一起产生。日月有如重叠的璧玉,显示高天的形象;山川好像灿烂的锦绣,显示大地的纹理。这些都是大自然的文章!仰望天空,日月耀眼;俯瞰大地,山川多彩。人与天地相配,孕育天地的灵性,成为万物之灵,实为有思想的天地之心。有了思想,语言随之确立,语言确立,文章随之鲜明。推及万物:龙凤以五彩显示祥瑞,虎豹以斑斓勾勒雄姿;云霞缤纷,胜过画工的巧妙;鲜花草木,不需工匠手艺的神奇。风吹山林,谐和有如吹竽鼓瑟的乐调;泉水击石,犹若叩磬鸣钟的和声。形体确立,声韵激发,文章自然出现。无知的自然之物都富有文采,有心智的人怎能没有文章?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环渊《琴·序志》)
然而,刘勰的“文心”远远超越了文学理论的范畴,而成为民族文化的骄傲。
而今的日照因港设市,通航百国,是国家海上合作战略支点和国家海洋经济发展示范区。蓝天、碧海、金沙滩,169公里海岸线,是毫不逊色于法国蓝色海岸、澳大利亚黄金海岸的世界级阳光海岸。大型水秀表演,实现了多媒体虚拟与现场实景的完美结合;西班牙风情太阳伞、沙滩椅,迎接“日出初光先照”之地的第一缕阳光;别墅木屋、哥特式教堂、新西兰草坪、东夷小镇、情人岛、房车、帐篷、激流回旋、灯塔、帆赛组成滨海露营公园;中国杜鹃花博览园,东临黄海,西依卧龙山,园内花海,园外大海,是中国离海最近的杜鹃花园;太阳神殿内,正东以春的“生命之光”演绎荒芜与生命造就的太阳崇拜;正南以夏的“炎明之光”演绎星夜与白昼铸造的太阳哲学;正西以秋的“多彩之光”演绎七彩创造的太阳艺术;正北以冬的“幽寒之光”演绎寒冷与温暖塑造的太阳科技。
凡此种种,炫目如同神话。
我最钟情的,依然是刘勰纪念馆。端庄肃穆的莒州博物馆,一进门就能感觉到斯人的脉息。
鲁东丘陵上的莒县东莞镇,为“莒国故郡”。刘勰的祖籍,在这里的大沈庄,栉风沐雨一千三百多年的银杏,依旧挺立远望。故土父老对杰出的子孙,永葆怀念。
如果说文化是人类精神的阳光,那么刘勰的《文心雕龙》肯定是其中绚丽的一簇。
日照的阳光,因此而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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