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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志/专栏

周书华:树叶上的旧时光

作者:当代散文 日期:2021年07月26日 浏览:2413 原创




冬天的雨,大多都是小雨,就像小女孩的手一样抚摸着我们。时令已过冬至。寒冷的风从窗前掠过,带着一份执着冷漠,还有苦涩,萧瑟冷寂的景致早已蔓延在渝城的山坡沟壑之间。在经历了一场场淅沥的寒雨后,温度陡然就降了下来,单薄的衣服已经抵挡不住寒意四起的问候。

城市高楼林立,难得一见的阳光偶尔从厚厚地云层探出头来,掠过叶隙间洒落到街巷,正印了宋人葛绍体在《晨兴书所见》中的诗句“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的意境。我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初冬,总会残留有深秋的影子。每到这个时节,城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满地翻滚的银杏黄叶,叶子随着风从枝头慢慢悠悠飘落下来,沙沙作响。那沙沙作响的声音,恰似一首舒缓的乐章,欲断还续,又似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它们都在回味着昨日的青葱,遥想着脚下的归属。时光易逝,一年又将过去。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想起一些人和一些泛黄的斑驳往事儿……

犹记得春来时,九台山下的小山村一改往日的深沉与孤寂,换上了一幅绿意盎然的画面,山涧小溪弹奏出欢快的流韵,枝头的嫩芽儿竖起嫩黄的小嘴与和煦的风儿亲吻,草芽儿扬起清脆的耳朵,聆听鸟雀们自由的欢唱,地里的麦苗儿也不甘寂寞,抖去身上的困倦换上了绿油油的新装……少年不知愁滋味,在这百花竞放、万木争春的时节,让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农家娃娃高兴不已,尽管那时物质匮乏,生活贫穷落后,但大伙的心灵是乐天的,整日洋溢着欢笑与憧憬,有时候还会学大人哼唱起那些不知名的乡村民谣,引来大人的哄笑与叫好,或许拾捡树叶柴禾的岁月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常常头上戴着一顶用白杨树条编制的草帽,雄赳赳气昂昂蹦蹦跳跳唱着欢快的歌儿,像跟屁虫一样尾随在哥哥身后。哥哥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镰刀绑在上面,将刚刚吐绿的香椿树、柏树枝贴着树干削了下来,我跟在后面负责收捡好并捆扎起来,不一会就弄到了一大堆。有时候,实在扛不动,就牵来对面三奶奶家的老黄牛让它驮回家中。春风徐徐的吹着,和煦的阳光不几天便将树枝晾干了,自然成了农家人最喜爱的柴禾。

秋天到了,目及所处,处处洋溢着丰收成熟的气息。此时父母到了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季节,白天他们在庄稼地里辛勤劳作,我们在后面有说有笑收拾些苞谷秸、田间地头的柴禾,轻轻磕掉上面的泥土,堆成一块,以便收工后背回家。有时候干活累了,趁父母不注意,我和哥哥便会溜到田边的小河沟里玩耍起来,要么逮蛐蛐、要么捉螃蟹,乐此不彼……一场秋雨一场寒,树叶在秋风中簌簌飘落在房前屋后,母亲吩咐我们兄妹三人每人拿一扫帚,把那些落在地下的枯枝败叶收拢在一起,然后搬回家,如果不小心碰到毛毛虫时,皮肤会被蛰的青一道紫一道,又痛又痒的,有时候肿起一个大包,伴随着飘舞在村子上空的叶片,得好几天才会消下去。

树叶飘落,那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坠落。零落成泥碾作尘,怀揣着另一种梦想,用尽自己最后的营养去覆盖昨日的回忆,去培育开春新生的绿意。生命就如这般传承一代接一代,不断延续,人生也不过如此。

冬风起,寒意浓。临窗而坐,心情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浇沐着,思绪如点点雨声般。雨点儿仿若天空中的一汪湖水,在涨满的时候扭动着自己的心情,于是人间被笼罩在了它的情感世界里。一双双湿润的眼睛在雾霭沉沉的世界里怎么也辨不清方向,任由它的风吹雨打。



柴禾,是山里农家烧柴做饭取暖使用的常备燃料。为了保证做饭煮食,到山林地里拾捡则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项活动内容。落叶飘零的季节,地里的庄稼已收割完毕,村人相对要空闲一些,人们对于大自然赐予的“财富”却是看得紧。每到落叶铺天盖地时,乡下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们就会背上背篓、拿着筢子去肖家垭河捡柴火。拾掇那些灌木落叶和干枯的树枝,一般选择上午。在艳阳高照的午后,露气已经被蒸发,山林里的落叶早已被烘烤干透,一碰就碎,拾回家即可做燃料。然而,捡拾的最佳时机是上午,落叶被晨露润湿,软软的,不易烂,恰到好处。

山里人家大都依山临水而居,像所有的村庄一样,有老房子,有青石板台阶……山岭丘野,还有一个个盛满水的堰塘,潺潺流淌的小河,在村前绕了一个弯又朝北流去。常常是,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从那苍劲挺拔的有些古老的柏树后面飘起的炊烟,它们静静的就像是用笔勾勒上去似的,风一吹,那如镜面般的画便皱了,碎了,只有一圈一圈的波纹在水面上四处荡漾开去。

气温越来越低,城市也寒气袭人,而高山峡谷硬是把这种寒冷用另外的形式洋洋洒洒的彰显。离开老家到城市工作后,很少回家。老家的本族兄弟兴致勃勃的打来电话,说老家山上下雪了。回想,已二十多年没看过老家的飞雪了,好想回去亲眼看看飘洒在老家土地上的雪啊。我想,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那些对雪抱有各种各样渴望的人们,诸如握笔的诗人、泼墨的画家、堆雪人的小孩、踩雪橇的户外运动者,还有翻土的村人,都会感激从天而降的大雪,只有见到雪,他们才会真正相信“瑞雪兆丰年”。

寒风中,枝头的叶片依照自己的方式飘落,安然,沉稳,就像时间。虫子爬过来,钻到叶片下面,它把树叶当作了小屋抵御寒冷。大地慢慢湿润,安宁的气氛渐渐浓厚,燥动的空气不断沉寂下来。空气中,高山默然,江水安静;从窗口遥望天边逶迤的山岭,仿佛看到雪落平川处,家在安然守望。氤氲的炊烟,干枯的树叶在火塘里燃烧,一壶沸开的茶水,汩汩地冒着热气四散开去。

岁月是一帧水墨丹青,随着不闻人事的年月渐深,愈加有了浓浓的乡愁,历久弥新。这世间纵有千灯万盏,却不及老家的油灯一盏,在游子们的心中,那一份乡土的注视和等待,总能在寒凉的深夜里拂来一丝温润与慰藉。当老家的爱如舟楫划过异乡的暗夜与黎明,游子们的心中总会充盈着丝丝缕缕的眷恋,暖了心,暖了情。老家,是岁月中最美的画卷。无论是柴扉前大红的福字,还是红泥火炉边土制美酒,特色年味小吃,或是那侧挂着的喜庆的对联,火红的灯笼,以及那袅袅的炊烟,柔美的云霞,都是带有一种令人眷恋的乡土味道。因为老家,所以风也轻柔;因为老家,所以情也暖暖;因为老家,所以花开似锦;因为老家,所以叶落如诗。



早起下楼。抬眼处,一片枯叶滑离枝头,它在寒冽的风里飞舞,竭力让另一片叶子有更好地汲取阳光雨露,树叶原来所占据的那一方角落,因它的离去形成了空缺,给人留下很多的念想……

一位清瘦干练的老大爷正在楼下小区的空地上练太极,不远处的轮椅上坐着他的老伴。不一会,大爷收起架势,拿起外套,悠然地走近老太婆,笑着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推动轮椅,老太婆在安详的笑容里渐渐小寐,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走,轮椅撵过落叶,离开林荫向着阳光走去。

幸福或沧桑的往事云烟,由一些细小的颗粒构成,也或许,它们只是苍穹天宇下某些无名的尘埃,此刻,它们却在光阴的容器里次第飞腾,旋转,上升……

后得知,大爷当年远在海防某部当兵,其妻子独自在乡下老家操持着家务,照顾父母子女。岁月清苦,而任劳任怨的妻子平静而坚强地独挡着风雨。她不仅是侍弄田地的好手,且将家庭琐事打理得有条不紊,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或许,在生性乐观的老太婆看来,苦难只是生活酿造的一杯老酒。

多年后,大爷转业到这座城市的税务部门,其妻子按照国家政策也安排了一份工作,家里的状况遂改善了许多。而勤劳惯了的老太婆,那时为了使大爷全身心地干好工作,家里家外都不让他做事,只要大爷在人前衣着光鲜、工作顺风顺水,她便由衷高兴,觉得自己在家辛苦一点并不算什么。

常常,有一种爱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可以渗入一个人的骨髓。没有后顾之忧的大爷那些年在单位干得风生水起,常常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而来自其妻子的信任与期许让大爷一日未敢懈怠。

年华流转,穿过平凡岁月的风雨挟裹着丝丝寒凉,还有无情的凛冽。老太婆是在大爷退休后的第二年中风摔倒后,十来年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有时,她总是默默地流泪,像一个受伤后而无家可归的孩子。

彼时,大爷就拉着老太婆的手,伏在她耳边轻语:“老太婆,放心好了,今后我就是你的双腿。”时光荏苒,从青丝走到白发,大爷与老太婆宛如两片依偎在枝桠间的树叶,共同浸沥着岁月的雨雪风霜,由葱翠渐入枯黄。

落在地上的树叶被风裹挟一层层如波翻滚,簌簌集合在沟坎、石缝和路沿。这一刻,阳光很暖,也很美。大爷推着老太婆踏着满地落叶向家里走去。头顶上,那些柔美的时光正附着纷飞的银杏叶簌簌飞舞……



山城迎来了持续阴雨后的大晴天。小区里的孩子们是阳光下最快乐的一族。或许是连日的阴雨把他们憋坏了,一个劲儿地追打嬉闹,整个小区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夜晚,城市的夜空干净通透清朗。临窗站立,任凭清寒的冷风拂面而过,一轮弦月挂在山巅。倏然间让我想起老家仲夏的夜色,想起月夜中摇着蒲扇的母亲。

在村子最高处的那棵杏子树下,透过稠密的叶隙向深邃的夜空中望去,月亮如精灵在云雾中不断游走,乡下的月亮是在稻田里闪闪晃动的鳞片,一波一浪,随波而散,把一种美好的意境从自己的内心逐渐扩散开去,像月光下田埂上的一对倩影,让人充满无限想象与希望。

这是留在我脑海中儿时的一幅美妙的图画,清纯、恬静、不染纤尘、姣好灵性。好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我的大脑里、心海中、双目边、额头上,在我身体的每一个可以感知世界的器官里存储着,挥之不去而又不请自来。或许,这就是我们所拥有的老家,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关于老家的一个明白无误的概念。一个人无论你离开家有多久,道路有多远,也无论有家财万贯,官阶几何,只有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一物一景,才是与生俱来的情感与智慧,流年与归途,使人在内心深处始终保存着对老家最美好的记忆。

天上圆月朗照,周围的一团一团的云朵,似轻歌曼舞的女子,行走在姣洁的月光里,耳畔是热闹的竹笛声和潺潺流水。此时,我的眼前闪现出一幅神奇的图画来。美丽的山峦,树影婆娑,清风起舞,月色星星点点,若隐若现。远处的山弯里,一袭行人闲适而过,惊动了谁家小狗的酣梦,一时间稚嫩的狗声伴着轻风的吹拂,在这月色中撩动了别一样的风情。整个山村是静默的,灰蒙蒙的,雾茫茫看不见远处的景致,像是有水汽在喷洒,更像有被蒙上了一床乡间特有的蚕丝被,轻柔中甸着实在,飘浮中不见归去。夜色在嘀嗒嘀嗒的走动着,随着吱呀一声响动,谁家的柴门又一次被打开了,撩动了乡村的又一番风景。一条小狗顺势从主人的腿下溜出,一面轻摇着尾巴,一面望着主人,嘴里不时崩出一两声细微软语,谁也听不懂它是在叫什么,或许只有主人才能懂它这句不轻不重的叫声。只听得主人一句:“不要出声,没听到处是安安静静的啊,你惊醒了今晚的清静,看我打你哈。”是的,山村的夜晚是清静的,静得出奇,静得舒适,静得透彻,就连对面半山上关闭房门吱呀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的。

对面的狗吠声是没有了,那是一种无限的神奇与忠诚。这时,在我们的耳畔总会响起那些无论如何也不知名的虫鸣声响,叽叽叽,呿呿呿,嘎嘎嘎……,起初是独唱,然后是合唱,再是独唱,又一次响起合唱,旋律不断变幻,声音异常婉转,极有节奏,盛妆登场。“华仔,你啷个又打瞌睡了呢?这么亮的月亮你该好好看看才对哦。”坐在屋前地坝的中央,母亲的蒲扇总是在一摇一摆极有节律的扇动着,从未曾停下过。我们都以为母亲要睡了,也许她是在瞌睡,那曾想母亲是没有那么多瞌睡的,她是在随着这叽叽虫鸣声实践着自己的音乐理想,母亲是没有读过书的,更不懂什么是音乐,但她说总有一天她对音乐的感悟会比我们要高。现在我才读懂了母亲当时说这话的原因。她为什么会有充足的底气,原来奥妙就在这里。其实,乡下的虫鸣叫是有她独特内涵的,如果不懂得对家乡的热爱,如果没有发自内心的向往,心不在焉心浮气躁,或许就永远达不到心旷神怡的感受,也就永远欣赏不了乡下的月亮,和月亮下那些美妙场景。

站在这工作生活了多年、我仍认为是异乡的高楼之上,怅望着母亲长眠的方向,我仿佛看见了母亲又拿起了蒲扇,坐在了老屋晒坝的中央,神情专注的欣赏着田野之上的明月,和明月下那些小虫的轻吟浅唱。想想母亲额头的沟壑,那些无限明媚的月光,还有月光下的树影、村落、山岗,那条从未干涸过的小河,在我近三十年异乡记忆里,它一直在曲曲折折的流,生生不息的淌……

附着在树叶上的那些时光,宛如初恋的心情,是丰满的,是充盈的,历久弥香,寸断肚肠。

遐思之间,阳台边上,一枚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落叶翻卷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挣扎着、旋转着,恰如我的际遇,表面上已从故乡到异乡,而内心,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叛逃着肉身,虽飘零着,但一直未曾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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