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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春红:北方的夏雨
夏雨期是北方最有意味的季节。平时的北方,天远地阔、山朗水润,太阳像大朵的盛开多日的西番莲花,自顾自妩媚着。可是,夏雨期一到,万物便都增添了魔一般的魅力。
一切都与暴涨的水有关。
仿佛永远灌不满的井,所有的生物和非生物都在拼命吸收着水。
不仅树和草,房屋与家具似乎都在滴水。床脚要生出嫩芽,没有生命的石头孕育出翠绿的看得出叶片的青苔,竹筷上则长出一年一度的青霉。
土壤酥油般暄软,明显营养过剩。潮湿灼热的土地像夜间活力四射,而又淫荡邪恶的女人,莫名地兴奋。它恣意烘烤着所有植物,植物们像喝了有毒的神药仙水一般一路疯长。
喇叭花大得似月季,马蛇子菜像一柄柄杭州的碧玉绸伞,曼陀罗的花瓣,装饰着长长的白中透着青的绿色丝线,同时,散发出强烈刺鼻令人头昏的气味。高大浓密的艾草与蓬蓬菜黑森森的,逼得人要发狂奔跑。水撑起来的浓郁的变形发黑的绿,眼看要爆破——生命的汁液马上要肆虐成河。
大师金子光睛说:这是个连男人都会怀孕的季节。没错,这个季节欲望无限膨胀,极限不断突破。生命肆意挥洒着自己的豪奢。
如此季节,地上的蚂蚁都肥胖了很多,房子也成了长在水里的巨大蘑菇。此时,人的思维是建立在水上的。
水汽迷蒙的傍晚,天将黑未黑,雨将落未落。真实与虚幻,现世与神话,甚至真与假,美与丑的边界线都变得那么不可分辨,或者说不可分割。
透过潮湿的书页,穿过迷离的玻璃窗,耳听着充满水汽的聒聒蛙声,在有些虚无夸大的夜色里,观察一株古柳。古柳斜卧在河面上,显得非常之大,黑魆魆的,像极了一座雕像。
然而,北方夏雨期的间隙明亮耀眼,多姿多彩。
雨后,无数雨珠挂在无数农作物与树木野草的叶子上。太阳新鲜的像刚刚摘下的透明水果。此时,有多少颗雨珠,就有多少个闪闪发光的小世界。这些幽微的小世界,色彩纷呈,五光十色。
可是,毕竟是雨季。在雨声迫近的夜的阴影里,我整理这些飘在水上的思绪。
中国的古王朝大多建都在北方,辉煌豪奢大气。
然而,同南国纤细绮丽的奢侈和静谧不同。同日式那种有点神经质的豪奢也不同。那种豪奢不仅纤细,还兼有温文尔雅过于繁琐的精致。它也不同于古印度。似乎古印度王朝有的是热闹的喧嚣与繁华。它是雄健的汉朝,是雍容气派的唐朝。
尽管明知力不能逮,明知事不可为,北方人也还是会击筑悲歌,慷慨成行。
这是一群铿然有声,歌哭哀号的华夏族人。
北方人身上这种浓烈的气质,由来已久。《无衣》时代的北方人与后世曹丞相的慨当以慷并无二致。北方人此种性格的养成,与这块广袤干燥的土地以及夏季集中大量的降水,一定不无关系。
这块土地的风景并不难以描摹,辽远广阔,豪迈激昂。它包容万物。所有的外来文化,诸如佛教等都像雨水落到河里般,不露痕迹地自然融合在一起。它孕育出独特的大气象。
如果选一幅古画来代表北方风物,我肯定会选择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北方,广漠无垠,却并不贫瘠。欣赏着长卷里的虹桥、房屋长廊、树木亭榭,会觉出富足的安宁。
淡梅与白茅,荇菜和蒹葭,枫叶与荻花,几叶天边飘落的飞蓬,几声夕阳西下时的斑马嘶鸣,再加上一条混浊的黄河,一座险峻的终南山,我想,这些就是北方的代表风物。
诗经里蕴含着往古风土的喟叹。王维及后世诗里的禅意,又淋漓尽致地彰显出粗放豪迈的北方人性格中孤寂细腻隐忍克制的一面。
北方季节中,我独爱这夏雨期。
雨后的天空像红树莓一样灿烂多姿。静寂地站在河边的老树,如缺乏流动的北方人,冷冷看着泥泞的街道和昏黄的橘瓣似的街灯。
北方的雨大多来得猛烈突然。滂沱大雨来临的时候,雨衣和雨伞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是,多雨的夏季有时候也会南方的春天般细雨蒙蒙。那样的日子,天老是阴沉着,深灰色的雾霭漂浮在远山与树木的腰间——这景象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失眠的雨夜,站在高楼的玻璃窗里,往外只能窥见阴湿的灯火阑珊的北方小城。麦花,杏子,蜻蜓,蛱蝶,白雨跳珠,卷地狂风,创造出一个北方的客观的概念。它们在夏雨的间隙里,湿漉漉地在夏夜里缭乱着无眠人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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