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卓雍措，藏语“碧玉湖”，位于西藏山南地区浪卡子县，在拉萨西南约70公里处，海拔4441米。观湖，要攀越海拔5030米岗巴拉山口。

汽车缠着山体蜿蜒而上，山路十八弯，一点也不夸张。有人问我，害怕吗？我说，没有。当时，闭了眼，拽紧安全带，随着车辆拐弯的方向，抵御着惯性的力量，尽量避免身体大幅度倾斜。安全带扣不进去，我又不愿意换座位，只能用力拉着。汽车司机是一个很沉稳的中年男人，我相信他，再崎岖的路，在他那里都是轻车熟路，有何可怕的。停下车时，他一只手里夹着烟，黝黑的瘦脸上，眯着的细长眼闪着光，关切地询问我，身体没事吧？或许他看到我紧皱的眉头，憔悴不堪的脸，典型的高原反应。

高处是一停车场，大家下了车一哄而散。南侧，俯瞰羊卓雍错，碧玉一般的容颜在阔远的天地间，它并没有把天光云影揽入怀里，而是像一枚碧玉一样闪着深邃的幽光，镶嵌在藏南的山峦中，像一面偌大的明镜，只有天上的仙女才配拥有它。

游人如织，大家在围栏处选择最佳的位置照相。高原反应时时威胁着我。我的肺在急促地挣扎，每迈一步，缺氧的痛苦都在敲打着疲惫，即使气喘吁吁，也难以排解缺氧造成的生命处境的艰难。我晃晃悠悠离开湖畔，走到无人光顾的对面。远处是蓝天白云，俯视山坡上的牧场，有牦牛散落在低处的草垫子上。风从山坡上吹上来，整个人也在飞升，此刻，下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缓缓地照着，天地阔远，人世苍茫，陈子昂站在幽州台上的感慨涌上心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心里充斥着一股旷世的孤独。

此刻，想找一个人分享这生命中难得的感觉，亲朋好友的影子一一闪过，就想到他，三观相同，还能聊得来的朋友寥若星辰，他算其中之一吧。没有犹豫我直接点开手机视频。信号很好，一下子接通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我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让他通过摄像头看到青藏高原的广袤，高原的风，风里的飘动的经幡，远处的羊卓雍错的倩影，草地上斑斑点点的牛羊……还有艰于呼吸的我。几分钟的视频，之前的空寂一下子云销雨霁，我兴奋地与大家拉着横幅照合影，虽然，呼吸一样的短促，脚步一样的沉重。

我怕这一时刻，像一场刚刚做过的梦，在苍白的现实里转瞬即逝。我想找到一物证，突然灵光一闪：带一块石头带回去。西藏，本是我梦里的地方，有了它，会时时证明我来过这里，并非一场梦。

这里很多细碎的砂石，大一点的不多。我寻觅着，在路边的人工修的道旁，有几株高源植物，蓬勃着翠绿的叶子，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人为的水泥，散落在那里。我跳下台阶，腿不小心碰到植物，一阵刺疼，低头看，那一蓬叶子竟然长着不起眼的刺，隔着运动裤，腿竟如光着一样被刺伤了。我忍着痛，捡起那块石头。

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表面光滑，形状如心脏一般，上宽下窄，有横的竖的纹路。除了圆润，它还有湖水一样的碧绿。它一定经过高山上溪水的不断地冲刷，冰山雪水流淌的河滩，会有大量的鹅卵石的。它是被利用过的，粘上水泥，砌在路边，只可惜活太粗糙，又被放逐在碎石滩上了。

我用面巾纸包上它，放进背包里。带上它，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从拉萨到西宁，又转站回济南，中间经过几个城市。从祖国的西南辗转到西北，再回到沿海的齐鲁之地，它沉甸甸地占据我行李的一隅，有时压在我的背上，我不抱怨，想到它心里很踏实。

临近午夜，火车靠站，拉着行李，背着大包，拎着小包，随着人流经过防疫检查后，走出站口，地上的积水很深，也顾不了这么多，趟着水走出去。在家乡的夜色下，仰望一下黑漆漆的天空，深吸了一口空气，生命能量回归，不缺氧的感觉真好。

接下来几天，朋友们张罗着给我接风洗尘。我们聚在微山湖鱼馆里，他没有来，说是上班，时间来不及。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兴奋地说着旅途的感受，把带来的一些土特产一一分给他们。

过了一个星期，他没有和我联系。突然接到他的微信，竟出言不逊，要与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莫名其妙！朋友交往，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不愿违背内心去迁就或迎合，不知我哪些言行触碰了他的利益或尊严。又不喜欢和人争辩，只能缄默，拉黑。道不同不予为谋，何必强求。

正是中伏天，空调屋里也有暑气的淫威，我坐在书桌前，读书的空隙里，摩挲着羊卓雍措的石头，一股来自雪山的凉气浸入肌肤。我想，玉，也是石头的一种，人们重视它，它才有机会价值连城。和氏璧，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这块碧绿色的石头，对于他人来说，毫无意义，于我却是一次生命的见证，是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

有些东西，你珍视了，它就是无价之宝；你不珍惜，它就是草芥。凡事如此。

这块从羊卓雍措湖畔捡来的湖水一般碧绿的石头，是我生命里的挚爱。

吕延梅：山东省济宁市第一中学语文教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宁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山东文学》《散文百家》《当代小说》《联合日报》《岁月》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