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李登建 : 一树梨花摇春光 

莺飞草长、桃李竞艳的阳春三月，我有幸先睹了杨玉美这部名为《梨花如雪》的新书样稿。优美的文字，精致的插图，让人顿时感觉一股浓浓的春意扑面而来。透过册页，仿佛嗅到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与杨玉美相识已有六七个年头，记得2016年，也是一个春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俊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腼腆羞涩。她怯怯地拿出一本淡绿色封皮的小书，说是她近几年断断续续写的一些作品，有的见诸报刊了，有的从自媒体微信公众号上发布过，不知道能否达到市作家协会会员的标准。她说，自己并不是文学科班出身，也没有经过专业的文字训练，工作经历有17年是在基层乡镇，长期担任乡镇党委领导班子成员，如今在一所职业学校从事宣传文化思想工作，工作之余喜欢写点文字。她说弄不清自己的文字属于什么体裁，也弄不清为什么要写，就是按捺不住、要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冲动和渴望。

此前我曾听说过杨玉美这个名字，也读过她的散文，这是在黄河三角洲这片文化热土上又冒出来的一棵文学的新芽。现在观她的人，再看她的文字，真的犹如一棵顶着闪亮露珠的尖尖小草，那么质朴，又那么清新，带着乡野的清纯芬芳与和煦阳光的气息。她的文字固然还缺乏成熟散文作家娴熟的技巧，繁复的布局，但也没有“职业”写手惯有的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毛病。特别是她描写故乡乡土乡情的作品，自然真实，纯朴干净，充满着童趣、率真，一派天真烂漫，别有一种动人的美。

破土而出的小芽芽不满足于做一棵小草，要长成小树、大树。这无疑需要充足的养分，需要阳光的照耀、空气和水的滋润。杨玉美如饥似渴地读书，不放弃一次学习提高的机会，自从加入市作家协会队伍后，作家协会组织的采风活动和文学讲座上，总能看到她的身影。交流中我发现，她有出众的才华，有浓厚的文学情怀和一份可贵的执着，悟性很高，才思敏捷。作为一个职业类高校的中层管理干部，她的工作并不轻松（听说她是有名的“拼命三娘”），然而她忙里偷闲，频频有新作问世，作家协会举办征文比赛，她经常获得奖项；作品也陆续在省、市级刊物上刊发。不断地写作锻炼，她作品的稚气开始褪落，笔法和文路日渐缜密，对作品的把控也越来越自如。读她的新作，思想独特，情感充沛，气韵通畅，语言灵动鲜活，环境描写和人物刻画也逐渐丰盈立体。她的长足进步委实令人欣喜！

《梨花如雪》是杨玉美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散文集，是处女著作。按照题材、内容分为生命微光、乡韵乡情和读书思悟三个“版块”。通读书稿，可以观察杨玉美文学成长的足迹和心路历程。“乡情乡韵”中的作品，以回忆性散文为主。这些文章篇幅相对简短，节奏和基调轻松明快。如《童年养鹅》《场院情思》《蜀葵——开在童年的花》等作品，作者通过对自己青少年时期故乡风土人情的回忆，记录鲁北平原农耕文明时代的人和事物，从细小的生活场景切入，描绘了一幅幅生动的乡村画卷，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乡愁和乡恋。如与书名同题的《梨花如雪》一文，作者用茁壮茂盛、繁花似锦的一树梨花作背景底图，记叙自己家人二十多年来，在一个农家小院中恬淡安宁、幸福和美的生活，表达了对逝去旧时光的深深眷恋和对已逝亲人的深切怀念。情感真挚，结构精巧。作品以“雪白的花瓣撒落了一地，如同旧日的时光和纷乱的心事”开篇，结尾以“梨花如雪，纷纷飘落。纷乱的花瓣，如同一地絮语”收题。首尾呼应，意蕴深长，语言出神入化，描写如诗如画。可谓一篇难得的精品力作。

随着对文学本质认识的深化，人生阅历的增长，杨玉美转向对生命的追问和思考，写作视角也转向聚焦个体的生命体验。这是她艺术成长道路上一次质的飞跃。文学的本质是审美，而审美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对生命的关照。“生命微光”篇章中的《生命的柔软》一文，从练习瑜伽，引出对自己40多年的生命的成长体悟。悟出“生命存在于柔软，柔软能够化解所有的坚硬、羁绊、沉重、压抑，从而化解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烦恼、忧虑、忧伤和痛苦”。作者表面是写柔软，其实意在表现自己过往生命的坎坷、艰难，意志品质的顽强坚韧，巧妙地以柔软反衬刚强，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作者对人生、生命的体悟和思考在一步步深入，《留一段时光给自己》抒写中年之惑、生存之艰、生命之疼的痛楚和呐喊。“人至中年，生命中承担着几重角色呢？又负担着多少的压力和困扰呢？”“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人生百年，良辰苦短，一个人的生命中有哪些时光真正属于自己？”散文《惊秋》，则由自然界的“立秋”节气生发对生命之秋到来的惊怵和感叹，喟叹时光匆匆，人生苦短，岁月无常。震撼心灵，发人深省。

读书思悟篇也有不少妙篇佳构。如《虚伪的看客》《幸福千年的王承福》《柔情鲁迅》《岁月深处的一声叹息》等篇章，是作者在他人作品基础上的再创造。作者在大量阅读丰富知识提升修养的同时，形成了自己的文学观点和思想结晶，然后熔铸成文。这是值得文学爱好者学习借鉴的。

古人云“文以意为主”，“意”即思想，思想是一篇文章的灵魂。而散文的思想又贵在独到。杨玉美深谙此理，她散文中的思想无不是从亲身经历中提炼出来。在《野百合蓝月亮白玉兰无花果》一文中，对一株花、一棵树、一个自然现象进行对照反观，与自身联系，得出了关于生命和自然的深度思索。“上苍赋予我和它们同样的时光，为什么它们出落成一树繁华，我却是一身疲惫，满目苍凉呢？”“岁月给了树木一身妖娆，却让我伤痕累累、一脸憔悴？”“生命就如同手中握着的一把纸牌，等到所有的底牌全部翻开时，会呈现出怎样的苍凉和无奈？”“感受到了生命与自然、瞬间与永恒的对立统一，以探求人、物相生，心、神安合的神秘玄机和运行规律，从而更加敬畏自然、珍爱生命。”这些深刻的哲学思辨，使作品闪射着耀目的光芒。

除了有思想，讲究构思、结构，表现手法多种多样，语言美也是写好散文的重要方面。杨玉美散文的语言干净、优美，具有诗性。“留一段时光给自己，抛开所有的烦恼、纠缠、迷乱、困扰，走进一段风清月白的闲暇时光；掬一把月光清华，采一束星辉雨露，赏一树花香雅韵，与自己的生命开启一段深情的抚慰对白，让生命焕发出本应该有的诗性优雅的光彩。”读来朗朗上口，韵味十足，如行云流水，云卷云舒。这样的句子在她的散文里俯拾即是，像一朵朵花儿灿烂了她的艺术天地。

杨玉美从滨州作家群中脱颖而出，绽放的梨花美丽了壬寅年的春天。《梨花如雪》一书的出版，无论对她个人还是对整个滨州文坛，都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当然，写作是人生长跑，是马拉松赛，绝非一朝一夕，即可大功告成；写作长旅也不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它是登山，越往上攀登难度越大，越陡峭险峻，甚至伴随着风雨雷电，迷雾重重。但是只要有恒心、有毅力、有自信，终会不断超越，不断前进，不断收获的。如果说《梨花如雪》的结集出版仅仅是个开始，恰似梨花刚刚盛开，那么，可以断言，今朝一树梨花摇春光，明日累累硕果挂枝头。我们热切期待着！

是为序。

 2022年3月18日于滨州三望轩

(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原滨州市文联党组成员、市作协主席，一级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首批签约作家）

目录

生命微光

生命的柔软 3

惊　秋 11

留一段时光给自己 19

静观一株花开 24

秋雨随想 27

时间，追不上的白马 31

野百合　蓝月亮　广玉兰　无花果 34

夜雨中的惦念 40

最美的遇见 43

做自己的“女神” 46

回望生活，高峰已在身后 49

花瓣雨 52

乡情乡韵

黄河入海口秋色 57

须晴日 61

梨花如雪 65

蜀葵——开在童年的花 68

山柿子 72

年画的记忆 77

那些消逝的乡村服饰 80

二十四节气令 86

童年养鹅 93

一日两餐的岁月 97

风中飘舞“萝卜钱” 101

初次回忆的青春 106

场院情思 110

枣儿红了 113

长顺的年关 123

读书思悟

回眸苏门千秋事 133

放不下的“政治散文” 140

敬畏自然　珍爱生命 144

你是天上飘动的白云 148

书　缘 151

柔情鲁迅 153

岁月深处的一声叹息 159

幸福千年的王承福 163

虚伪的看客 167

一面映照现实和灵魂的镜子 169

唱响平凡的赞歌 172

后　记 175

生命的柔软

一

“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软软的，绵绵的，阵阵清香扑面而来。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潺潺的小溪从身边缓缓流过，叫不出名的野花，争相开放。远处一头母牛带着它的崽崽在散步，身边孩子们尽情地嬉戏玩耍着。一只蛐蛐在草地里蹦来蹦去，还有那树上不知名的鸟儿不停地在歌唱……”

这段优美的文字并不是我这篇散文的开篇，而是瑜伽教练伴着舒缓悠扬的音乐缓缓道出的冥想台词。年轻漂亮的瑜伽教练是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身材曼妙，面容姣好。女性柔美的曲线在一身黑色紧身瑜伽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挺拔健美。此时的我，双手合十，两眼微合，指尖抵住眉心，与十几名女同事一起盘坐在淡蓝色的瑜伽垫子上，意念全部集中在这美妙的音乐和幻化的冥想场景中，内心一片碧绿柔软。

“伴着这美妙的旋律，逐渐放慢呼吸的节奏，放松面部表情，舒展眉心，嘴角微微上扬，放松双肩、双臂。抛开所有的紧张、烦恼与不安，让我们的心变得平静、柔和，感念当下生命的沉静和美好！”瑜伽教练继续缓慢低语。蓦然的，我感觉我曲折盘转的生命伴随着袅袅的梵音轻轻飘起，飞扬到蔚蓝色的天际和洁白柔软的云海之中……

不得不叹服音乐和文字的功效。一段短短的文字，配以低缓悠扬的乐曲，就营造出了这样一个轻松、愉悦、纯净、澄澈的主观氛围，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无法拒绝诗意和美好。你会不自觉地收起所有的坚硬，整个人变得柔软起来，心智变得温暖、平和。这也就达到了瑜伽的效果——抵达生命的柔软。

在一年多时断时续的瑜伽课练习中，我慢慢领悟到生命存在于柔软。柔软是生命的初始和起源，是生命的存在和勃发。柔软能够化解所有的坚硬、羁绊、沉重、压抑，从而化解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烦恼、忧虑、忧伤和痛苦。如同潺潺的清泉萦绕在嶙峋坚硬的山石之间，山随水转，水随山移。水无形无态，孱弱无骨，然而却能在时间的作用下，改变岩石的走向和气脉，进而生发出一片广袤的森林、原野，郁郁苍苍、蓬蓬勃勃……

或许是我陷入俗务太深，也或许是我过于痴顽愚笨，在瑜伽课上，我的大脑总是走神，我总是会被这种柔软触碰得身心疼痛。身体和心智总是会对这种柔软进行不自觉的对抗，以至于瑜伽老师总是一遍遍单独纠正我过于僵硬的动作。在动作的练习中，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我生命的过往。在我40多年的生命中，一直以坚硬顽强作为自己的生存之道和处事信条，以至于我的整个身心都变得坚硬粗粝，如同包着一层厚厚的坚硬的外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柔软，我竟然有些无所适从和焦灼不安。

但是，我却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柔软对于我生命的滋润和消融。

二

20世纪70年代初，我出生于鲁北平原一个贫瘠闭塞的小村庄。父亲在县城上班，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和祖母在农村靠几亩薄地讨生活。家境的拮据和生活的艰难让我从小就参与到家庭劳动之中。

在我的记忆中经常会浮动着这样一幅场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只朝天的羊角小辫，脸蛋儿黑黑的，穿着塑料凉鞋和花布背心，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一只长着长胡子的黑色母山羊，后面跟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羊羔，一边跑一边撒欢掐架，母山羊回头看一眼，咩咩叫两声，小姑娘一边赶着母山羊，一边低头剜菜，时而摘下一朵粉色的野花插在羊角小辫儿上……这就是我的童年时光。贫穷，但不乏欢乐。

在我上中专前，我没有睡午觉的记忆，农村孩子哪有这样的习惯啊！鸡、鸭、牛、羊在院子里撒欢打滚，兔子一窝一窝地下崽儿，哪一天打的草少了分配不过来，就会遭到它们的集体抗议和母亲的高声训斥。院子里的粪便半天不打扫就下不了脚，这些活根本不用大人支使，自己就知道抢着干。后来，长大了点，跟着母亲下地割麦子、种玉米、摘绿豆，大热天蹲在玉米地里除草，背着近乎我体重的喷雾器给棉花打药，压水井浇菜园子……

在广阔的乡野里，在贫瘠的土地上，我在一天天的艰辛劳作中，长成了一棵坚硬而又顽强的野草。我个头不高，皮肤黝黑，我的手指关节粗大，坚硬厚实，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的特有的纤细柔软，以至于，长大后，我跟别人握手时，还不太好意思把手伸出来示人。现在，我终于明白，这双手是幼年经年累月的劳动中长成的，一旦长成，就不可能有很大变化，我也还是靠这粗大坚硬的手，打拼开拓出一片自己的生活天地。

上中学时，功课多了，家里的农活干得也少了。但是，农村的孩子，前程是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来挣的。这个道理是我十几岁时，在父亲和母亲的训导中逐渐明白的，也是在常年的田野劳作中悟出的。“考不上学，就回来种地！”母亲的话冰冷而又坚硬，像一把悬在头顶上随时都会落下来切断我美好前程的镰刀一样，刻在我幼小稚嫩的思想里。所以，从懂事起我就暗自发着狠，一定不能再退回到农田上。于是就硬下心来苦读，是那种把昏暗的油灯熬尽，把漆黑的长夜熬明的苦读。终于，在我16岁时靠自己的努力从黄土地上挣脱了出去。

四年中专生涯结束后，我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的外县一个乡镇政府工作。那时候一个乡镇只有一部手摇电话，通过乡邮局总机转。我就是乡政府办公室那个负责接收电话的人，接到电话后，再满院子找人去传达汇报。

后来，我又干了一件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打字员。那时打字沿用的还是中国五千年最重要的文明成果之一——活字印刷术。一个铁盒子里装着近千个反方向的方块铅字，机器上方固定上一张油印纸，一个铁把手高高地翘起，摁一下把手叼一个汉字，啪的一声，一个汉字印制到油印纸上。一个文件打完后，把油印纸取下，放到油墨印刷盒子里用手推着油墨辊印刷，一张张带着油墨香的文件就印制出来了。

在办公室工作了三年多，当我还在文印室里油头黑面地忙碌着的时候，领导突然找我谈话，让我主持乡镇团委的工作。从此，我成为乡镇独当一面的中层干部。

干了乡镇团委书记后，我虽然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但却时时处处以一个青年带头人的身份来要求自己。我骑着自行车跑遍了50个村子，为多年没有团组织的村建立起农村团支部，成立了青年科技先锋队，带领团员青年植树造林、养猪养鸡发家致富。为了带领团员青年搞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我甚至自己掏钱承包了两个蔬菜大棚，种了5亩地的大棚西瓜。我不得不脱下高跟鞋，换上旧衣服，再次拾起农具，去侍弄那一棵棵绿油油的西瓜幼苗，浇水施肥、除草捉虫，授粉疏瓜……当瓜棚里西瓜满园的时候，站在40摄氏度高温的大棚里，望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个滚圆的西瓜，我似乎看到我饱满的青春理想在鼓胀蓬发、圆润光滑……

我把我的青春事业放飞在绿色的田野上，把平凡的乡镇共青团工作干成了不平凡。1997年，我以全省优秀乡镇团委书记的身份参加了共青团山东省第十次代表大会。那是我今生参加的规格最高的会议。我与全省各行各业的代表一起坐在豪华的大巴车上，前面警车开道，开往省政府会议厅。会场上，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像一股欢乐的潮水一般冲进会场，为大会致辞献花。会后，我们与省委书记一起合影留念。我似乎站到了青春的制高点上，如同一棵挺拔而又顽强的小树耸立在高高的山岗，春风浩荡、斗志昂扬！

三

26岁时，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我被破格提拔为乡镇党委委员，成为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一个外县的女孩子，没有显赫的背景，参加工作六年半的时间，就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干部，这在当时的乡镇曾经轰动一时，传为美谈。

成为领导干部后，我便把自己抬举到了一个女强人的高度和硬度而柔软下不来了。

在乡镇担任领导干部，要过的第一关是喝酒关，如果不能喝酒，就无法与农村的村干部打成一片。很快，我就变成了“酒精考验”的乡镇女干部。

调到学院，安静下来以后，我经常反思，如果现在有两条道路让我去选择，一条是在学校安安静静地做一名教师，教书育人，相夫教子；另一条是做一名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基层女干部，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以我现在的理念和思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我甚至对过去那个整天喝得醉醺醺、疯癫癫的乡镇女干部形象有着很大的厌恶和嫌弃。

但是生活没有如果，我的青春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

乡镇的工作是上面千条线下面一针穿。我分管着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工作，同时也包着村。在机关点完名后，我们就骑着各自的交通工具下村。男同志多数是骑摩托车，我有时候自己骑自行车，有时坐在男同事的摩托车后座上，心术不正或有意恶作剧的，会经常无端地踩急刹车，享受那一刹那身体的接触。我也无法去纠缠和计较这些。我们多数时间是在村里，与村干部一起吃大锅饭。那时，我很少穿高跟鞋和花裙子。在农村，打扮得花枝招展会被村民议论说笑，并且骑车坐车都不方便。回想往事，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年轻过。二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爱美的年龄，我却是素面朝天度过的。

四

穿衣打扮还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似乎还可以忍受，不堪忍受的是物质的贫乏和工作的艰辛。乡镇工作，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五加二”“白加黑”是工作常态，而且工资待遇极低。当时乡镇工资是财政切块包干，我一直工作在地域偏远经济落后的乡镇，工资只能发档案工资的一半，有时还两三个月领不到工资。即便是这样的待遇，乡镇干部们依然激情满怀，干劲冲天坚守在社会机制的最基层，任劳任怨地埋头奉献着。

隔着20多年的时光，我探出岁月的手臂想对那段青涩的生命进行抚慰和怜惜。但是，我错了，那时的我踌躇满志，豪情满怀，根本不需要任何怜悯和悲情。就如同当前的我，已经霜染华发，一身病痛，可我依然每天加班加点，奔跑不息。或许20年后，我也会对这一段酸涩的生命疼爱怜惜。同样，现在的我也会拒绝一切悲悯和同情。

命运有时候很会捉弄人。

作为资格比较老的乡镇女干部，当很多人都认为我已经走上了提升快车道，我自己也做好了继续在乡镇大干一场的思想准备时，我却阴差阳错地进城了。

那次进城成了我生命的拐点，我被调到县城内一所职业学校担任中层干部。后来，随着学校升格为学院，我也水涨船高地成了同事们艳羡的处级干部。

在学院，我逐渐远离了官场，淡泊了名利，开启了一段稳定平和的工作历程。犹如从奔腾湍急的溪流汇入平缓静谧的湖泊，我也从风风火火的泼辣“女汉子”慢慢变成一个与书籍相伴、与美丽相约的知性女人。我开始喜爱读书、习作，作品也屡屡变成铅字发表在报纸和杂志上。经受了书香的浸染和文化的熏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粗粝的岩石，在岁月的击打磨砺下变成了一块精致的璞玉，身心和灵魂变得圆润柔软、优雅婉约。

那些艰苦坚硬的生活过往，作为一段峥嵘的岁月被我书写进自己的生命情怀中。哪位名家说过：遇到的就是最好的。愉悦接受命运所有的安排，用柔软来消融所有的痛苦、烦恼、忧虑和悲伤。

让生命柔软下来，以一棵劲草的姿态，幻化出一片碧绿的油彩！

杨玉美，笔名：青杨梅。山东阳信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多篇作品在《当代散文》《金银滩文学》《齐鲁文学》《渤海》《滨州公共文化》《喜悦》《滨州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多篇作品在《学习强国》《渤海文学》《滨州文学》《作家报》《山石榴》等微媒体发布。作品《枣儿红了》收录于2018年《滨州文学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