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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明国画
李学明:中国当代人物画大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54年生于山东莘县;1978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94年工笔重彩插图《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1995年参加第二届全国名家邀请展;1996年作品《十叟长寿诀》入选“第四届中国体育美展”;1997年作品《夏夜》入选“全国首届中国画人物画展”;1999年作品《故乡吉日》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2012年参加《水墨泰山》第八届中国画名家提名展;2013年作品《沂蒙丰碑》入选“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参加第十届中国艺术节《鹊华秋霁》中国画名家;2018年在广州办个展《我从岭南走过》并出版画集;2019年参加庆祝建国70周年《山东-贵州》中国画邀请展;2020年江苏凤凰美术出版《李学明精品选》中国高等美术院校教学范本精选·第四集·全十册。
乞梅记
李学明
我在一个山坡下有了一个小院。
春风吹来的时候,我便去了好几个地方,选了石榴、木瓜、玉兰、海棠等树。在南部山区的一个村子里还意外地遇上了一棵山茱萸,这使我异常高兴。因为这棵树在唐诗里名气太大了,看到这一树的花,便会想到那位“诗画双绝”的辋川别业主人,想到我故乡的姊妹和亲人。
由于这些天老在山里或苗圃里转悠,看到路边的大树小树都不由自主的多瞄上几眼。
一个风日和美的午后,我在小区里闲步,就在北楼的一家后窗下,恍似有一枝梅花探出树丛来,走近窗下,使我吃了一惊;果然一枝瘦梗疏花,梅根奇古,梅稍扫天,极具疏影横斜之态。
这个地方竟有这等骨格清瘦之姿?若为写真,不必删减一花一萼,整树梅花搬到纸上,便是一幅绝妙的“横斜疏影图”。我在梅花下徘徊留恋了半天,不忍离去。还用手机拍了十几张特写。
我想,这梅花的主人是谁呢?他是何等人物?是位诗人?是位画家?是位高人?是位混迹于红尘间的大隐?是位“梅花知者”?不然,怎么能种出这等冰玉贞姿呢?
转而又想,未必!因为在梅的周匝,榛莽丛生,刺玫缠身,而且在梅枝上方斜压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废弃自行车。如此冰清玉洁之姿,如何能与这等腐朽浊物相依为邻呢?
此后的几天里,每当我转到这里,看到这枝“色如虚室白,香似玉人清”的梅花,在这种龌龊的角落里,寂寞地独自零落,真是让人“为之三叹”。这几天里我画画、写字、看书,连晚上睡觉时,这枝横斜瘦影总是在我的眼前摇曳。
一天晚上,我终于叩开了“梅花主人”的门,开门的是个女人,我客气地介绍说:“我是南楼的邻居,看您窗下梅花正开,是您种的吗?是棵好花”。那女人淡淡的噢了一声,并道:“可能是我公爹栽的吧。”遂又问我:“还有事儿吗?”我听得出这是逐客的暗示,我岂能再说什么,随机便退了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准备叫上妻子,拿着我的三本画集,以此向人家表明,我是个画画的,因喜欢这梅花,想用来作为写生粉本,能否拿画来换梅花。或许人家真的喜欢画,会一口答应呢。但又想,如若她是位“梅花知者”,你拿什么宝贝人家也不会“割爱”的。但不管是什么结果,试探一下再说,我心里主意已定!
吃罢晚饭,我俩便来到北楼,见窗内漆黑一片。人不在!我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妻子说,改天吧!她遂去了小区的一家理疗推拿室。于是我只好拿着三本画册围着小区转悠。当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窗里竟有了光亮。我兴奋不已,便急匆匆前去叩响了门。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依旧说,“是南楼邻居”。里面说,“有事吗?”,“还想与您说一下梅花的事…”,“好了!好了!”,遂灭了门厅的灯。我被晾在门外,黑暗中,我的脸上一阵灼热。
我很是沮丧,心里想,啥了不起的事呀?值得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
真的,我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让人如此拒之门外过。
我在推拿室见到妻子。妻子笑道:“大黑天的,你一个男人家,独自去敲人家的门,不是自找难堪吗?”
呀!可不!我一时激动,竟忘了这茬。
又过了一天,还是放不下那支籬落疏影!
但,无论如何晚上再不能盲目叩人的门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便搜肠刮肚的想我周围的熟人,谁能与这家人说上话,给牵个线。有了!我忽然想起我亲家的一个同学,她就住在北楼,我和妻子在小区散步时,曾在北楼下遇上过她呢。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让妻子联系亲家,能否让她的那位同学,去给说和说和。
电话通了,没人接。噢!今天是周日,是亲家陪老人打麻将的时间。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我便催着妻子联系上亲家,要了她同学的电话号码。妻子紧接着便与她的同学通了话,问她是否与一楼的“梅花主人”熟悉,并详细地说明了我的想法和恳求,她说:“不太熟,只是见面打过招呼,但可去试试看”。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成了!我一阵狂喜。妻子把手机递过来让我听,电话那边说:“人家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接着她又说:“我看人家墙上怪空的,你给人家画幅画吧。”我一听便会心地笑着说:“没问题。”
我放下电话,遂去楼上画室里翻捡出两幅参加过展览的人物画小品,用报纸包好拿到楼下,准备一幅送“梅花主人”,一幅送“梅花媒人”。
当日,济南的倒春寒很猛,温度降至接近零度。午后,北风吹得楼檐发出一阵阵的怪叫。我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我担心“梅花主人”改变主意。不行!我今天就去移那梅花。
我折身起来,冒着寒风,跑遍了整个小区,才找来清洁工李师傅,让他给帮下忙。此时我忽的又想到,“梅花主人”是上班族,准备送她的画只能待到晚上。此时破土移花,是否合适?我遂又打电话给亲家的同学,她果断地说:“已说妥,移就是!”我这才放心地让李师傅下手。
梅花窗下的土地是回填的建筑垃圾,因去年很少雨雪,土地极硬。李师傅刨了十几分钟,像鐟火石似的才刨了不到几公分深,已累得他满头是汗,手里的锨也钝了。于是我便跑回家取来军用铁锨和一把斧头。然后,李师傅铲几下,再用斧头劈一阵子,花根下才渐渐地挖出半个土台的形。但梅花的靠窗处缠绕着玫瑰、杂树、乱藤。我用足了力气拢着、压着,李师傅才能抡起斧头。忽然,一条玫瑰的枝条弹了出来,那上面的利刺猛地刺中了我的食指,血顺着手指冒出来,刺痛刺痛的。
我忍着疼痛,一动不动,并叮嘱李师傅:“不要慌,沉住气,一定刨出一个完整的土台!”又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总算把梅花刨了出来。然后李师傅取来一个水泥袋子和几个塑料袋,他把土台先用塑料袋套好,然后外面再用水泥袋子套上,最后用布绳从上到下反复缠紧。我开过来车,放平前座,小心翼翼的抱着梅花,李师傅拢着花枝,好不容易塞进了车里。
我独自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拉着这株冰膚玉蕊,那枝上残留的花蕊里,仿佛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吮着这枝清香冷艳,恍似一位佳人坐在我的身旁,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香气。
到了山坡下,风更大了,一下车,我便打了个寒颤。我慢慢地打开车门,像抱一位丽人似的把她抱下车来,花枝遂在车窗上留下了好几道白白的划痕。
我在廊下的池子边,挖好土坑,松开袋子,解下布绳,然后轻轻地放进坑里,反复调整好梅干曲伸的最佳角度。掩上软土,用脚反复把土台周围踏实,最后圈起了一个圆圆的土堰。没想到,浇水时却犯了难。我找遍了院子的前前后后,屋里的角角落落,最后在后门墙角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生锈的水桶,糟糕的是里面盔着半桶凝固了的水泥,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水泥磕出来。
因为用力太大,水泥是磕出来了,桶底却震裂出两道缝来。无奈,只好用它接水,我打开水龙头,上面进水,下面冒水,好不容易接满了一桶,小跑似的提到梅下,水已漏的所剩无几。我如此来往好几次,总算浇满了坑。累的我气喘吁吁,身上沁出了一身微汗。我扔下水桶,才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我看着这株白梅绕行池上。想那日后或淡月昏黄、小池清浅时,这枝疏影,横斜池上,暗香若有若无地溢于廊下,我于花下,看书,静坐,闭目养神,独自消受这古枝幽香,人间赏心悦目之事,不过如此!孤山处士若知有此佳处,岂不引鹤拽仗找上门来!或腊尽天寒,自廊下探出寒葩冻萼,此时,若炙上火盆,煮上佳茗,坐于廊下,细数那枝上花须,定是冷香沾手。
若兴之所至,伸纸磨墨,正可谓:“疏影暗香为梅写真”。写毕以古锦古法装池,悬于厅堂。应是别有一番风韵清殊。此等传神笔墨,如遇梅花知者,可作为“秀才人情”持赠。若有附庸投以珍珠十斛,亦不可轻易相许。因为此等不染人间半点烟火气的高标逸韵,怎能与红尘间俗浊之物同流合污!我想着想着,竟自笑出声来。我绕着梅花,冥想、徘徊、留恋。不知不觉,天已昏暮,方才掩门上锁而归。
我上了车,出了小区,正遇下班高峰,路上拥堵不堪,车行如蚁。我在车上打了个哈欠,浑身倦怠,一天的兴奋一下似乎消失殆尽。此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李涉的诗来:“负郭依山一径深,万竿如束翠沉沉。从来爱物多成癖,辛苦移家为竹林”。李涉是个诗人,也是个雅人,他的癖好可谓雅癖,可这种癖好也太冲了,为了竹子,竟将家搬来与之为邻。我喜欢梅花的这点癖好,相比之下,真可谓小巫见大巫。
爱竹成癖的不止李涉,还有王子猷、苏东坡、金冬心、郑板桥,还有扬州个园的园主黄至筠。黄至筠名字里有竹,园子里更是种满了天下各种名竹,他推窗开门都可见竹,他可雪里赏竹,雨中听竹,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竹。除了爱竹成癖者,还有爱砚成癖者,爱墨成癖者,爱琴成癖者,爱扇成癖者。
明代的张宗子癖好更是广泛,他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他的这些癖好里有雅癖,也有俗癖。他才气横溢,大笔如椽,一时兴来,还为天下癖好者理直气壮地援笔正名,他说,“人无癖好不可与交,因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因其无真气也”。这话,让自古至今的富于癖好者听了,哪个心里不是美滋滋地,哪个不为之拊掌叫好。所以,这话遂就成了天下的名言。
古往今来,世间无论雅癖、俗癖,总归是个癖,有癖就有占有欲,有欲就要起心动念,就要花费心思,就要付出物质或精神的代价。
还是造物最是伟大,最是慈悲,她怜恤我爱梅过于辛苦,用心太甚,神疲不堪,故而派那“护花使者”,在我最兴奋的时候,“赐”我一针,以示告诫。只是我当时为癖所惑,为欲所迷,未能觉知而已。
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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