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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明国画

作者:当代散文 日期:2021年03月03日 浏览:46601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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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学明:中国当代人物画大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54年生于山东莘县;1978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艺术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家协会顾问、国家一级美术师、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教授。1994年工笔重彩插图《宋小官团圆破毡笠》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1995年参加第二届全国名家邀请展;1996年作品《十叟长寿诀》入选“第四届中国体育美展”;1997年作品《夏夜》入选“全国首届中国画人物画展”;1999年作品《故乡吉日》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2012年参加《水墨泰山》第八届中国画名家提名展;2013年作品《沂蒙丰碑》入选“山东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参加第十届中国艺术节《鹊华秋霁》中国画名家;2018年在广州办个展《我从岭南走过》并出版画集;2019年参加庆祝建国70周年《山东-贵州》中国画邀请展;2020年江苏凤凰美术出版《李学明精品选》中国高等美术院校教学范本精选·第四集·全十册。


乞梅记

李学明

 

我在一个山坡下有了一个小院。

春风吹来的时候,我便去了好几个地方,选了石榴、木瓜、玉兰、海棠等树。在南部山区的一个村子里还意外地遇上了一棵山茱萸,这使我异常高兴。因为这棵树在唐诗里名气太大了,看到这一树的花,便会想到那位“诗画双绝”的辋川别业主人,想到我故乡的姊妹和亲人。
       由于这些天老在山里或苗圃里转悠,看到路边的大树小树都不由自主的多瞄上几眼。
一个风日和美的午后,我在小区里闲步,就在北楼的一家后窗下,恍似有一枝梅花探出树丛来,走近窗下,使我吃了一惊;果然一枝瘦梗疏花,梅根奇古,梅稍扫天,极具疏影横斜之态。

这个地方竟有这等骨格清瘦之姿?若为写真,不必删减一花一萼,整树梅花搬到纸上,便是一幅绝妙的“横斜疏影图”。我在梅花下徘徊留恋了半天,不忍离去。还用手机拍了十几张特写。

我想,这梅花的主人是谁呢?他是何等人物?是位诗人?是位画家?是位高人?是位混迹于红尘间的大隐?是位“梅花知者”?不然,怎么能种出这等冰玉贞姿呢?
转而又想,未必!因为在梅的周匝,榛莽丛生,刺玫缠身,而且在梅枝上方斜压着一辆破烂不堪的废弃自行车。如此冰清玉洁之姿,如何能与这等腐朽浊物相依为邻呢?

此后的几天里,每当我转到这里,看到这枝“色如虚室白,香似玉人清”的梅花,在这种龌龊的角落里,寂寞地独自零落,真是让人“为之三叹”。这几天里我画画、写字、看书,连晚上睡觉时,这枝横斜瘦影总是在我的眼前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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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我终于叩开了“梅花主人”的门,开门的是个女人,我客气地介绍说:“我是南楼的邻居,看您窗下梅花正开,是您种的吗?是棵好花”。那女人淡淡的噢了一声,并道:“可能是我公爹栽的吧。”遂又问我:“还有事儿吗?”我听得出这是逐客的暗示,我岂能再说什么,随机便退了出来。

第二天晚上,我准备叫上妻子,拿着我的三本画集,以此向人家表明,我是个画画的,因喜欢这梅花,想用来作为写生粉本,能否拿画来换梅花。或许人家真的喜欢画,会一口答应呢。但又想,如若她是位“梅花知者”,你拿什么宝贝人家也不会“割爱”的。但不管是什么结果,试探一下再说,我心里主意已定!

吃罢晚饭,我俩便来到北楼,见窗内漆黑一片。人不在!我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妻子说,改天吧!她遂去了小区的一家理疗推拿室。于是我只好拿着三本画册围着小区转悠。当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窗里竟有了光亮。我兴奋不已,便急匆匆前去叩响了门。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我依旧说,“是南楼邻居”。里面说,“有事吗?”,“还想与您说一下梅花的事…”,“好了!好了!”,遂灭了门厅的灯。我被晾在门外,黑暗中,我的脸上一阵灼热。

我很是沮丧,心里想,啥了不起的事呀?值得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
       真的,我活到这个岁数,还从未让人如此拒之门外过。
       我在推拿室见到妻子。妻子笑道:“大黑天的,你一个男人家,独自去敲人家的门,不是自找难堪吗?”

呀!可不!我一时激动,竟忘了这茬。
       又过了一天,还是放不下那支籬落疏影!
       但,无论如何晚上再不能盲目叩人的门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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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便搜肠刮肚的想我周围的熟人,谁能与这家人说上话,给牵个线。有了!我忽然想起我亲家的一个同学,她就住在北楼,我和妻子在小区散步时,曾在北楼下遇上过她呢。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让妻子联系亲家,能否让她的那位同学,去给说和说和。
电话通了,没人接。噢!今天是周日,是亲家陪老人打麻将的时间。
好容易熬到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我便催着妻子联系上亲家,要了她同学的电话号码。妻子紧接着便与她的同学通了话,问她是否与一楼的“梅花主人”熟悉,并详细地说明了我的想法和恳求,她说:“不太熟,只是见面打过招呼,但可去试试看”。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成了!我一阵狂喜。妻子把手机递过来让我听,电话那边说:“人家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接着她又说:“我看人家墙上怪空的,你给人家画幅画吧。”我一听便会心地笑着说:“没问题。”

我放下电话,遂去楼上画室里翻捡出两幅参加过展览的人物画小品,用报纸包好拿到楼下,准备一幅送“梅花主人”,一幅送“梅花媒人”。
      当日,济南的倒春寒很猛,温度降至接近零度。午后,北风吹得楼檐发出一阵阵的怪叫。我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我担心“梅花主人”改变主意。不行!我今天就去移那梅花。

我折身起来,冒着寒风,跑遍了整个小区,才找来清洁工李师傅,让他给帮下忙。此时我忽的又想到,“梅花主人”是上班族,准备送她的画只能待到晚上。此时破土移花,是否合适?我遂又打电话给亲家的同学,她果断地说:“已说妥,移就是!”我这才放心地让李师傅下手。

梅花窗下的土地是回填的建筑垃圾,因去年很少雨雪,土地极硬。李师傅刨了十几分钟,像鐟火石似的才刨了不到几公分深,已累得他满头是汗,手里的锨也钝了。于是我便跑回家取来军用铁锨和一把斧头。然后,李师傅铲几下,再用斧头劈一阵子,花根下才渐渐地挖出半个土台的形。但梅花的靠窗处缠绕着玫瑰、杂树、乱藤。我用足了力气拢着、压着,李师傅才能抡起斧头。忽然,一条玫瑰的枝条弹了出来,那上面的利刺猛地刺中了我的食指,血顺着手指冒出来,刺痛刺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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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着疼痛,一动不动,并叮嘱李师傅:“不要慌,沉住气,一定刨出一个完整的土台!”又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总算把梅花刨了出来。然后李师傅取来一个水泥袋子和几个塑料袋,他把土台先用塑料袋套好,然后外面再用水泥袋子套上,最后用布绳从上到下反复缠紧。我开过来车,放平前座,小心翼翼的抱着梅花,李师傅拢着花枝,好不容易塞进了车里。

我独自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拉着这株冰膚玉蕊,那枝上残留的花蕊里,仿佛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吮着这枝清香冷艳,恍似一位佳人坐在我的身旁,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香气。
到了山坡下,风更大了,一下车,我便打了个寒颤。我慢慢地打开车门,像抱一位丽人似的把她抱下车来,花枝遂在车窗上留下了好几道白白的划痕。

我在廊下的池子边,挖好土坑,松开袋子,解下布绳,然后轻轻地放进坑里,反复调整好梅干曲伸的最佳角度。掩上软土,用脚反复把土台周围踏实,最后圈起了一个圆圆的土堰。没想到,浇水时却犯了难。我找遍了院子的前前后后,屋里的角角落落,最后在后门墙角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生锈的水桶,糟糕的是里面盔着半桶凝固了的水泥,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水泥磕出来。

因为用力太大,水泥是磕出来了,桶底却震裂出两道缝来。无奈,只好用它接水,我打开水龙头,上面进水,下面冒水,好不容易接满了一桶,小跑似的提到梅下,水已漏的所剩无几。我如此来往好几次,总算浇满了坑。累的我气喘吁吁,身上沁出了一身微汗。我扔下水桶,才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我看着这株白梅绕行池上。想那日后或淡月昏黄、小池清浅时,这枝疏影,横斜池上,暗香若有若无地溢于廊下,我于花下,看书,静坐,闭目养神,独自消受这古枝幽香,人间赏心悦目之事,不过如此!孤山处士若知有此佳处,岂不引鹤拽仗找上门来!或腊尽天寒,自廊下探出寒葩冻萼,此时,若炙上火盆,煮上佳茗,坐于廊下,细数那枝上花须,定是冷香沾手。

若兴之所至,伸纸磨墨,正可谓:“疏影暗香为梅写真”。写毕以古锦古法装池,悬于厅堂。应是别有一番风韵清殊。此等传神笔墨,如遇梅花知者,可作为“秀才人情”持赠。若有附庸投以珍珠十斛,亦不可轻易相许。因为此等不染人间半点烟火气的高标逸韵,怎能与红尘间俗浊之物同流合污!我想着想着,竟自笑出声来。我绕着梅花,冥想、徘徊、留恋。不知不觉,天已昏暮,方才掩门上锁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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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车,出了小区,正遇下班高峰,路上拥堵不堪,车行如蚁。我在车上打了个哈欠,浑身倦怠,一天的兴奋一下似乎消失殆尽。此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李涉的诗来:“负郭依山一径深,万竿如束翠沉沉。从来爱物多成癖,辛苦移家为竹林”。李涉是个诗人,也是个雅人,他的癖好可谓雅癖,可这种癖好也太冲了,为了竹子,竟将家搬来与之为邻。我喜欢梅花的这点癖好,相比之下,真可谓小巫见大巫。

爱竹成癖的不止李涉,还有王子猷、苏东坡、金冬心、郑板桥,还有扬州个园的园主黄至筠。黄至筠名字里有竹,园子里更是种满了天下各种名竹,他推窗开门都可见竹,他可雪里赏竹,雨中听竹,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竹。除了爱竹成癖者,还有爱砚成癖者,爱墨成癖者,爱琴成癖者,爱扇成癖者。

明代的张宗子癖好更是广泛,他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他的这些癖好里有雅癖,也有俗癖。他才气横溢,大笔如椽,一时兴来,还为天下癖好者理直气壮地援笔正名,他说,“人无癖好不可与交,因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因其无真气也”。这话,让自古至今的富于癖好者听了,哪个心里不是美滋滋地,哪个不为之拊掌叫好。所以,这话遂就成了天下的名言。

古往今来,世间无论雅癖、俗癖,总归是个癖,有癖就有占有欲,有欲就要起心动念,就要花费心思,就要付出物质或精神的代价。
      还是造物最是伟大,最是慈悲,她怜恤我爱梅过于辛苦,用心太甚,神疲不堪,故而派那“护花使者”,在我最兴奋的时候,“赐”我一针,以示告诫。只是我当时为癖所惑,为欲所迷,未能觉知而已。
      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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