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宅家不可名状的空虚中沦陷，像一抹秋日的浮萍在风吹律动中日渐被枯藤败絮裹挟，凭借落尽繁华的枝丫向天直诉千头万绪的焦灼。岁月倏忽，年龄渐次的递增开辟了衰老的疆域，思想越来越背离现状的主线。一面在回忆中安慰无处可放的怀念，一面又把幽思寄望萍踪不定的未知。千丝万缕的思潮澎湃如日夜喧闹急汇的溪流，“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故乡的山水从我初学的山水画里堂堂出走……

小时候，老屋门前就有一条小河塘，源自村东的水库，横穿主道的一座石桥下，顺着村头的山峦蜿蜒而至两座并立小山的夹道，沿着山体陡直的坡势，倾泻的河水像真正的瀑布一样飞溅而下。赶上大雨冲刷，还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水流清澈见底，小草鱼来来往往结队而游，一忽儿藏在岸边的草丛，一忽儿列着方队招摇。勾得我们这些孩童用手当网，将五指并拢，手背对着太阳也无法透过光来。然后悄无声息地等在小鱼出没的草丛边，轻轻将手下移至水平面，两手相对约莫一拃的宽距，只要有一小波鱼儿出来，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手一合，就有一不留神的小鱼被抓，放到岸边的小水桶，带回家，一般还没来得及养，就成了小猫的美餐了。

农村人守着这样一条河，是家家户户濯洗衣服的好地方。棒槌抡起来，噼里啪啦地响，七大姑八大姨们聊着东家长西家短，一片笑语喧哗。被毯衣裤鞋帽，没有贵贱都可以在这潺缓的河水中洗得一干二净。以致于很多年河水干涸，我都不会在家洗衣服了，总觉得洗不干净，一盆一盆的换水，怎能及得上流动的水呢？

这条河从东到西绵亘了十几里路汇入了村西的水库，农田灌溉，牲畜饮水，鸭鹅戏水，都无不取之于此。记得有一年下起了罕见的瓢泼豪雨，冲垮了河道，连我家门前都成了汪汪水道，村庄北高南低，上边的水都低冲下来，同学的哥哥还在“发河水”中抓了一条红鲫鱼，足有六七斤，连大人们都被轰动出来了。之后，在小河里偶尔就会抓到比草鱼稍微大点的鲫鱼。除了冬天，尤其夏天，我们都爱在河边玩耍，既消解了暑热，还满足了玩心，不午睡的男孩子还爱在小瀑布那里偷偷游泳撒欢。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河水变得浅了，后来就只剩一湾死水。再后来成了皲裂着皮肤的河床，裸露在风雨中，失去了鲜活的体征。我不知道那些鱼儿都迁移去哪里安了家，也不知道童年的欢声笑语去了何方。

多年以后，我时常做梦，梦见那条小河又有了鲜活的生命，明媚的阳光照亮她清丽的面庞，和熙的风儿吹拂着她温婉的身体，在清浅明亮的水底躺着数不清的鸭蛋，我捡了一个又一个……

山水相连，河水顺着山势依傍而行，在山体的西侧聚流成池。青山屹立于眼前，与我家门相对的应该算是最高峰头了。用北面靠海边的人称谓，我们都是“南山棒子”。说白了我们村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小山沟，依山而建，阶梯式下延。自打我出世，门口就有这条小河，河水深情地依偎着山，山陶醉在山涧飞瀑的叮咚声里——让我一直都觉得就是这么个理所当然的阵仗，山水相依、相映。山还连着山，连绵起伏的山脉，层峦叠嶂，在我之前，甚至是我的父亲之前，我的祖父之前无不如此。青山绿水，逶迤延宕在我的山水画里，好像我的宣纸上只学会了这一幅画。

其实，山名不见经传，高不足百米，既没有巍峨高耸的气势，也没有凌势欲飞的磅礴，但我们的山却是与众不同的。下雨之后，山坡的向阳面就会长出“木耳”来，小伙伴们就会提上个小篮子，捡菜去。这个菜可以包饺子吃，还可以做出一道味道鲜美的蛋花汤。小时候叫“chuo菜”，在乡里村间，鸟，我们的土话就是“chuo”，所以我一直以为这个下雨后就有的菜，应该是小鸟布施的，反正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在我小小的脑袋里一直有很神奇的童话色彩。一直想写，苦于无名可代。直到近些年看到有人写的文章才知道，它的真名叫“地衣菜”或者“地木耳”，百度科普了我贫乏的资质。此处不赘述，知道它的营养价值绝不逊于木耳即可。

山上还长了一种可以“手到擒来直接入口”的美味，那就是我们小时候都称呼的“老母鸡肉”，顾名思义吃起来像老母鸡肉一样鲜嫩。很多年来我不知道它的大名到底是什么，有位文友说叫桔梗，我百度了图片压根不是。查《本草纲目》也没找到，写这篇文章前我做足功课，终于百度出来了，原来它的学名叫“杏叶沙参”、“甜桔梗”等，它的根部像棵小人参，剥掉薄薄的一层浅褐色表皮，雪白色的肉便裸露出来，吃起来甜滋滋鲜嫩嫩的，不嫩的就不好吃了，有点吃木渣的感觉。叶子有点像银杏叶子，开出的花儿多紫色像串小铃铛。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收获了它的真名——荠苨，《本草纲目》里药理【主治】解百药毒（《别录》……喋喋不休地说，快要喧宾夺主了，但是既然写山，必然要说，还有“红瓣”、“小孩拳头”等等吧，所以我们经常去爬山，她给了我们大自然恩典的天然美味和药材，让生活在贫乏年代的我们有了别具一格的童趣。

山的幽绿丰饶，随着水的枯竭，也急速颓败了容颜。山水的恋情载入史册，我的山水画里只是他们客串的身影。蓦然回首方知，而今背井离乡寻找返璞归真的却是儿时祈望远走高飞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