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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志/专栏

马行:日照大海

作者:当代散文 日期:2021年01月18日 浏览:2784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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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的清晨,日照的太阳,挥动着大海的蓝纱巾,一步步地,开始登陆。

 

——题记

 

1

 

能够久住日照的人,是有福的。而我,只是偶尔来到日照,这感觉,就像一个人坐了五六个小时的大巴车来到亲戚家。

而这次,汽车驶下日兰高速,进入日照境内,扑面而来的是阳光、大地、河流、微风。一种淡蓝而又清爽的气息,让我多有恍惚。或许,我不是来到日照,而是正在沿着某个时空密道,进入数千年前的古莒国。

真是幸运,我入住酒店的大玻璃窗,正好面对着一片海。天刚蒙蒙亮,我就走出酒店,一个人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没走多远,发现有上百条帆船停在港池内,才知到了世帆赛基地。我继续沿着大海走,大海似乎也在走。一切的一切,是那么近,又那么亲切,就像记忆中的一首久远老歌,不时回响在耳边。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太阳还没升起。我拿出手机看时间,才知我不到4点就走出酒店了,现在离日出还有近半小时呢。

终于等到了日出时间,也不知为什么,太阳却没出来,海天线上只有一缕缕小刀一样的蓝。唉,太阳啊,我知道,你就在大海后面,就在那片薄蓝天际的后面。

太阳不出来,令大海显得多少有些无聊,不停地把浪头拍打到我脚下。

 

2

 

在海边没有看到日出,这让我多少有些失望。或许是日有所思,到了晚上,我居然梦到了日出。梦到一百个太阳来了,一百个太阳再次与日照签约。

梦中,先是有三叶草在海边摇摆。紧接着,是签约现场。签约的条文大致是这样的:一百个太阳要让蓝天和白云成为日照的永久居民。一百个太阳不畏山高路远,把日照港建设成亚欧大陆桥最美东方桥头堡。一百个太阳将激活一百万亩东方茶花的梦。一百个太阳期待浮来山上那棵四千岁老银杏再活四千年。一百个太阳追寻青春、科学与信仰。

而条文的最后一项,是一百个太阳的最新动向:一百个太阳在日照化零为整,合而为一,伴着大海的期待与祝福,冉冉升上天空。

为了寻梦,也是验证梦的真伪虚实,第二天,我再次早早地来到了海边。当时的海面上,依然是大大小小的帆船。早起的人把钓竿抛在海上,等待鱼儿上钩。我是素食主义者,我就在想,鱼儿啊鱼儿,请躲远点儿,别忍不住诱惑去咬那些漂亮的诱饵。再向前,灯塔风景区越来越近,一只只海鸥低飞着,忽地来到我身边,又快速离开。它们似乎想告诉我什么,又好像只是向我展示一下它们高超的飞行技艺。

可我关注的期待的,依然是梦中的那个太阳,能不能按时到来。

还好,大约5点37分,早晨的太阳,日照的太阳终于出来了。再看偌大的海面,还有我背面的日照城,顿时明亮起来,亮煌煌起来。

寻一块高高的石头,我站上去望,但见海之上,天空不动,山岛不动,唯有太阳挥动着大海的蓝纱巾,一步步地临近。

 

3

 

日照有茶,有上好的茶。

那天,我们入住的地方是日照夏庄镇的一个生态茶园,茶园名“浮来青”。茶园的山坡上种满了一行行的茶树,看上去,是一种很开阔、很偏僻的宁静。微风吹过,茶树沙沙地响,似乎想告诉我什么。我快走几步,走到茶树旁,仔细看茶树舒展的叶片,隐约的纹理,看上去特别亲切又特别神秘。我想,这些纹理或许就是日照太阳的文身。

再往里走,遇到三五个戴着头巾的女子正在低头采茶。她们的身形挺好看的,丰满又健康。这时,有两朵大型的云彩拖着两大片云影移过来了。紧接着,又驶来了一辆运茶的卡车。

天地间的茶叶皆有价,可为什么这茶园里的茶叶好像没有价?我就在想,这得看看神仙吃什么,神仙如果需要吃茶,肯定首选这个茶园里的茶。可是神仙舍不得吃,神仙只是从茶园边轻轻走过。可是啊,这神仙又到哪儿去了呢?

茶园里的光阴,神仙般的光阴,过得真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就暗了下来,只剩下帆影一样的月亮挂在对面茶坡上。

夜深了,有大雁高鸣着,悠悠地渐远。也不知这大雁,可否是另一个月亮。

 

4

 

夏庄镇茶树园的人,用很激动很热情的语调,向我讲述一棵银杏树。他们说,莒县有一棵四千多岁的银杏树。它几乎是世界上现存的年岁最大的银杏树,《左传》有载:“公及莒人盟于浮来,隐公八年。”说的就是隐公八年(前715),鲁国公在莒国的这棵银杏树下会盟莒子。此即历史上有名的“莒鲁会盟”。

只是,自2010年5月起,不知什么原因,树叶开始萎缩、干枯。这引起了当地政府当地林业部门的关注,上级有关部门也很重视,还请来北京林业大学的专家。可林业专家也找不到树叶干枯的原因。人们长吁短叹、唉声叹气,认为它真的老了,快不行了。到了8月3日,台风“达维”从山东东南沿海登陆后,直袭日照,这是当地50年来最大的强台风,台风还带来了特大暴雨。台风过后,大树被拦腰折断,小树被连根拔起,据统计,仅日照莒县境内受损树木达267万棵。可那棵四千多年的银杏树,不仅岿然不动,还做到了枝叶无伤。

这是为什么,它怎么有如此力量?望着它的根部,人们惊呆了:它根部的泥土被冲刮掉很多,露出的是无比庞大的根系。林业专家用皮尺测量,发现它居然比往年的根系面积增加了二十多平方米。至此,人们恍然大悟,它之所以枝叶萎缩、干枯,是因为已提前三个月预知要有灾难式的强台风,所以就把精力和能量用到巩固根系上。

我早就听闻千年的银杏树有先知先觉的本领,但想不到日照的这一棵,居然如此神奇。

这是真是假?为了验证这个神奇得不可思议的故事,我来到那棵银杏树下。它位于莒县境内的浮来山定林寺。站在它的面前,感觉不是站在一棵树前,而是站在一个“树的王国”前,它太粗太大了,它的树干就像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它的树枝差不多能容纳二三百人站在上面。望着密集的枝叶,我想采一片树叶做纪念书签,可我想了想,还是作罢,我怕它不高兴。因为它就是一个巨大的神灵,它让我心生敬畏。而更为神奇的是,它所在的定林寺居然是我国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所建。晚年的刘勰就在这棵树下出家为僧,并在这棵树下创作了我国文学理论史、文学批评史上的巅峰之作——《文心雕龙》。

不知怎的,站在那棵银杏树下,我突然感到一种非常空远的静,感觉数千年的时光不仅没有流走,而且就在银杏树下,就在日照境内。

 

5

 

还没吃早饭呢,朋友就打来电话,约我去登马耳山。他说到了日照,登马耳山是与看大海一样不可少的事。我本不想去的,可朋友这样一说,也就忍不住去了。

到了马耳山近前,发现它并不是特别高,不过,在山东东南部,却是响当当的第一高山。马耳一名,是因主峰的两块大石头形如马耳。

从山脚到半山腰,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坐在山间休息时,半山腰的一栋红砖平房吸引了我。当时,白云略有倾斜,红砖平房的门开着。不见有人出入,只见窗台上蹲着的一只花猫,懒洋洋的,腹部一起一伏,仿佛大海在呼吸。

半小时后,继续攀登。来到山顶,发现一棵孤立的大树。那树,像是松,又像是柏,并不十分粗壮,却特别疏朗、有劲,就像一个在山中修行了多年的道人。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我站在树下抬头仰望,我才发觉,它真的就像一位得道高人。因为它的树梢特别像一个人伸展的手臂,上面还有一缕缕青蓝色的天光。那青蓝色,那么透亮,那么干净。

可摸到天光的树,可摸得天光的山,必是不一般的山,必是神山、福山。

唉,这天光啊,落在哪儿,哪儿就有飞翔的翅膀。落在马耳山上,这马耳山,就是可以飞翔的山。

 

6

 

天生太阳,即天生日照。在日照,光是生命的载体,我看到众生的影子,也看到自己的影子。

且看,从古莒国的年轮中升起的太阳,从灯塔的期待中升起的太阳,从汉语里升起的太阳,正在出发。它前是鲁,后是齐。此时,日照大地之上,万平口的沙滩、五莲山的杜鹃花、潮白河边的青草、奥林匹克水上公园的帆船,还有日照博物馆里的陶器、青铜、古钱币,纷纷因光而生,因光而长,因光而永恒。

请看啊,阳光、城镇、大船、人家,多么安静。太阳,这放飞的大鹏,越来越高,越来越亮,那伟大的光翼伸展着、扇动着,天空开始了。

光之下,大海也开始了。

 

日照之荷  王川

 

如此高贵地擎着美艳、纯洁的朵儿,这些荷花像从无上的高处降落于世间的仙子,或从最圣洁的心灵中次第绽开的温柔与慈爱。在荷塘中间的曲桥间款步,或在塘畔海草苫顶的木亭下坐观,你会恍然觉得,与绝世之美相遇,自己其实并不是置身人间,而是灵虚高蹈于一个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梦中,你会在一瞬间忽然觉知到你要寻找的境地、你要寻找的人,甚或能分辨出他们逐渐清晰的轮廓与质地——他们就在这里,在心里,在某个时空的深处,他们就是一缕缥缈的荷香,一片无际的荷叶,一万亿朵含苞或怒放的荷花,一万亿盏碧绿或金黄的莲蓬。而此前,你没有看到过,你一直处于混沌之中……

荷呈现于尘世,自己却是无尘的,遗世独立的,比养育她的水还要洁净,仿佛天生带着某种启示。她是坦然的,张开着的,最能凝固并展现水的丝丝纹路,甚至能模仿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并将它放大为承接天光与雨露的手掌。我知道人们为什么喜欢荷——荷的生命始终对应着美的不同形态,她一生都可以入画,无论是蓬勃的夏荷,还是干枯的残荷。她的婆娑、俊逸、婀娜、挺拔、独立不群、寂然灿然,适合于各种天气与光色,无论是明艳的还是晦暗的,无论是丽日晴天、乾坤朗朗,还是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凡是有荷的地方,天地都是新的,一年四季也都是有趣的。

日照的荷居然也多,甚至比我居住的泉城还多。与日照海滨国家森林公园里的荷塘相比,大明湖的荷还是显得太少了,因此只能搞荷花名品的展览,养在缸里盆景化,或栽植于湖边的几亩见方,总比不上一望无际的蛮长那么令人心胸开阔、郁气长舒,那么让人过瘾、畅快淋漓。对于荷的欣赏与亲近,我不认为无间隔的盯视才是纯粹的审美,那只是一种亵玩而已;荷与荷花是需要放眼的、骋目的,若得其神韵,对她铺展于一段距离与空间的恣意与气魄能够尽收眼底,才是断不能少的。若在长风浩荡的黎明与黄昏,或在细雨霏霏的正午与夤夜,不管是一眼望去,还是闭目倾听,那浩荡的摇曳或沙沙的倾诉,都算得上生命难有的享受。既可以“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也可以“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这样的经历与心境,不都是很好的吗?

日照的荷塘之多,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却一次性满足了我对荷的膜拜与欣赏。这大抵也得益于这距离与空间的足量提供。这片荷塘的设计者是懂得荷花的,更懂得袅袅婷婷的脱俗之美,非有阔大的胸襟不可以容纳。因此,日照的荷塘均巨大,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海滨国家森林公园如此,白鹭湾艺游小镇也如此。它们以一望无际的柔美铺展,对应着“碧海蓝天金沙滩”的浩渺。审美有了,胸怀有了,料理世界的一切自然从容沉稳、高人一筹。难怪这里诞生过姜子牙,也难怪公子小白能把“毋忘在莒”四个字刻在心里——难道只是为了铭记与警醒?难道颠沛流离中就没有瞩望天地的雄心勃勃和对永恒之美的一再眷念?我不信。

荷塘虽巨,只是森林公园极小的一隅,可以想见这片蓊郁的森林有多么浩瀚。23年前,我来过一次,乘车在里面转了半天,竟不知东南西北。听同行的人说也只是看了个大概,那时,不记得有荷塘,很可能只是没有走到而已。这回,在郁闭度极高的浓密植被中穿行,感觉黄昏提前降临了一般,甚至黑夜也已经展开了第一层纱幔。然后,蓦地,一大片天空明亮地垂降于地,与长满荷叶、荷花的巨大池塘一下子对接在一起,俯仰之间,竟不知白云是绿荷的折光,还是绿荷乃白云的着色。天光之下,森林围拢,兀地铺开了几乎望不到边的碧绿,几万枝甚至更多的荷苞、荷花、莲蓬一杆杆挺出被团扇般的碧叶覆盖的水面,真是一片出乎意料的大美,直让人立刻安静下来,屏住呼吸,继而深深吐纳。无疑,这片荷塘是森林之眼,如果在空中俯视,一定会最先看到这点睛之笔——微风颤动着的荷花与叶,连同瞬间闪射又倏然合拢的水色,不是大地最妩媚、多情的眼波,又是什么?

这片荷塘里的荷花有若干品种,从形状、色彩与花期上大略可以区分。白的,团状,硕大、饱满;粉的,烛光般有着尖尖的苞,那一个个嫩嫩的芽尖似乎被画笔特意点染了更浓的颜色;红的,叶瓣层叠、致密,在含苞与怒放间似存着某种自信的张力,其色均匀,若一团团燃烧的火。荷花有的刚出离水面,有的紧闭着饱满的朵,有的张开了几片花瓣,有的已然全力怒放,有的已把三五片椭圆的花瓣洒落到荷叶上,与晶莹的水珠亲吻,有的像被大风吹歪了脸颊,仍用一片片手掌呵护着中央的莲蓬……肌肤如雪的荷花都在展示剔透玲珑的极致,风姿绰约的娇美,盈盈娟娟的沉静,不枝不蔓、亭亭净植的超然……还有无数的莲蓬,有的垂着金丝般的璎珞,有的鼓胀着饱满的籽实,居然还有纯金色的,灿然若奇迹。如此的尽态极妍,连蜻蜓都不知道要寻哪一朵栖止,犹犹豫豫地轻点着这一朵、那一朵。我的目光也随着它跳来跃去。

真希望多待一会儿。一个闭目冥想的好去处。冥想中,人与荷塘、荷花会融为一体。我可以看到清风散晓、波上暝烟的风情,看到锦带杂化、罗衣垂绿的曼妙,看到碧叶翻风、芙蓉开彻的壮美,更可以体悟“藕丝牵作缕,碧叶捧成怀”的拳拳赤诚。我想,此处周边若种植了密密的翠竹,则更好些,“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那一定更让人恋恋不舍、眷顾再三了。

在白鹭湾艺游小镇,也看到大片的荷塘,也是满池娇艳的荷花。饭后在曲桥上散步,一轮圆月悬于半空,像一个橙黄的橘子。虽然未见月光洒满池塘的情景,却想起朱自清在清华园徘徊于荷塘深处的那个夜晚。今天的夜晚与那时的夜晚有多么不同啊。我的脚下没有“小煤屑路”,水泥曲桥两侧的灯光照在附近的荷叶与花上,也有一番朦胧的韵致。但今天的人们包括我,还有当年朱先生的情怀吗?我不能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爱上了日照的荷塘与荷花,并且,我也感到了许多平日已然忘却了的什么,又在心里滋生、萌动、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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