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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玉璞:拉苇子与打箔子
我所在的赵店村位于山东省阳谷县的东端,距黄河西岸5公里,距东平湖南岸的大安山近50公里。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村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打箔子村。打箔子需干苇子,而干苇子多出自沼泽低洼地带,黄河以东的东平湖南岸的大安山、小安山、商老庄等公社以出产苇子而盛名。尤以大安山公社的八里弯村出产的苇子最好、产量也高,成为我村打箔原料主要供应地。一到初冬,八里弯一带,无论田间地头,还是村里村头儿,满是一个个培成的小山似的苇子攒(竖着培的)或苇子垛(平垛在一起的)。八里弯人,朴实厚道,待人诚恳,我村人来此拉苇子,相互信任,可以赊欠,可吃可住,宾至如归。我村人信守诺言,还一车(钱),再赊一车(钱),绝不食言。日久生情,亲如兄弟,视同本家,有的还结为拜把子兄弟。
一冬天,我村人几百辆地排车(人力车)浩浩荡荡,络绎不绝,穿行于黄河两岸。北起陶城铺、南至台前县夹河公社林楼村,南北几十公里跨度的几个黄河码头上,都有我村人拉苇子的身影。黄河东岸四里山村、代庙公社为我村人拉苇子必经之路。在此征程上,不期而遇,老乡见老乡,都会热情招呼,亲情满满,如同闯关东般那份亲情。
拉苇子绝对是个出力流汗的累活。一般两人一车,拉千多斤。走大堤多于柏油路。最累的一段是黄河滩到码头的路。这段路不是软绵绵的沙土,就是硬梆梆的沙土窝。不得已,几辆车停下,同赶、同拉一车,此一辆到了码头,再同赶、同拉另一车。爬大堤也是如此。真是累得腿肚子朝前,两眼冒金花。十五六岁的后生,哭着、闹着要跟大人拉苇子,因为拉苇子可以吃带去的白卷子(白馍馍),在家只能吃黑窝窝,但只拉一趟,下一趟,揍死也不去了,因为他体验了累是啥滋味。
拉苇子的时间只能集中在深冬严寒时节,此时苇子基本晒干。去时拉空车,一人坐车,一人拉,轮换拉,不觉累,可穿棉裤棉袄;回来拉重车,要换上夹裤、单褂,出汗多,溻透衣服,稍一停便浑身冰凉,不停地哆嗦,牙咬得“咯咯”响。
白天通行,路况清楚,心里踏实;夜间通行,路况不熟,坑坑洼洼,容易翻车,提心吊胆。翻车就得重新装车,麻烦就大了,一个小时都装不上。装这车子绝对是个技术活,要讲究几何、力学原理,照顾车子前后平衡、左右对称,不前沉不后沉,车箱起底要实、居中。车帮上,要绑上担棍,一定绑周正。拉趟数多了,一般都有翻车子的体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路祷告,一路企盼,只要不翻车子,顺利到家,心里就十分地欢喜。
为什么放着白天不走,偏要晚上走?当时拉苇子、打箔子挣钱,属于“投机倒把”。若被人逮着了,苇子连同车子一起没收。
月明星稀,看清路况,翻车子机会少,若月黑头加阴天,真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翻车子机会就多多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若赶上顶风(逆风),要费死老劲,风小一点可慢慢地“四指儿四指儿”往前挪;若风大,只好停下,在堤半坎儿,找个凹地儿,躺下避风,等煞风再走。
拉苇子,最不济、最倒霉的是贪上下大雪。有一年,腊月二十六了,有几家结伴拉苇子,也是年前最后一趟了,晚不了回家过年,凭经验三天一个往返,没问题。腊月二十八傍晚,他们拉着满车苇子,一路欢喜,哼着小曲,顺利到达台前县夹河公社张堂渡口东岸,打算第二天一早过河。可偏偏这天晚上,狂风大作,沙土弥漫,不见星斗,这还好,第二天煞风,照样过河,不误回家。可老天就是不可怜出大力的人,半夜竟飘起鹅毛大雪,气温骤降,第二天,黄河封冻,无法摆渡,只好眼巴巴地望河兴叹,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哭爹叫娘都没用。年关已到,方圆七八里旅店、茶馆关门,带去的干粮梆梆硬,不能烩着吃,只能就凉水干啃。长夜漫漫,雪花飘飘,寒气袭人,想找点树叶铺在车下,都找不着,只好蒙上小盖体两人绻缩在车下,瑟瑟发抖,等待天明。直到第三天黄河才开凌,第四天摆渡,大年初三才到家。他们在黄河滩里陪黄河“母亲”过了个年。之后,一提此事,他们满脸无耐的苦相,甚是后怕。
打苇箔子的户,一般在年前囤积苇子,一防涨价,二防市场管严了,就拉不来了,所以拼命似地力争年前将苇子拉来,以备一春天打苇箔之用。
苇子拉家来了,下一步就是打箔子了。
首先要将苇叶打掉、分拣分类;还得用小麻纺经(编苇箔用的经线)子,纺经子大致如纺线相类。
打箔子不用学,不是技术活。在屋内(少有屋外的)一般将四米长两把粗(两端般粗)的檩条子支起一米许,一端固定一小木板,两小木板左右对称,将缠有经子的两砣子(砣子好比棉花穗子,一拃长)系在一起,形成一对,有十多对这样的砣子等距离分搭在此檩条两侧。在檩条上两端小木板处,各自将苇子根部对齐,再将与人同侧砣子交叉甩到外侧,如此反复。在箔子第一根苇子中间位置,拴上一根绦子绳,在预判箔子快够预设长度时,由一人牵绦子绳,另一人将箔子卷起,待箔子达到绦子绳预设长度,停止打箔,将两砣子系死捆,剪下,成品箔子下架。接着再打下一块。
那年月,为了多挣个钱,家家挑灯夜战,半夜了还能听到砣子与架子的碰撞声。没有电灯,整夜亮着个小柴油灯,冒出很多烟,第二天手指一抠鼻孔,黢黑黢黑。
打成的箔子要卖给阿城、高村、刘集、位山等地供销社。那些年,打箔子没少挣钱。盖房子、娶媳妇,花的都是这钱。苇箔用途,不曾见过。据说用来搭建临时工地用房,如油田、矿山、桥梁建设临时工房等。村民当时打箔子也是急国家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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