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热线:0531-82950255

美文志/专栏

江子:日照寻鹤

作者:当代散文 日期:2021年07月26日 浏览:2641 原创




我去日照,是去寻鹤的。日照有河以鹤为名,在莒县,也有楼以鹤为名,叫白鹤楼,在九仙山。

没去日照前,我就先入为主地想象,日照应该是一座鹤的城。鹤舞白沙,鹤啸九天,鹤来松有客,苔去石无衣,鹤驭凌云入紫微,水盘山绕五云飞,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应该就是日照常见的景观了。

鹤是祥瑞之物,其形也美,其性也柔,其声也丽。它特别有仙气,所以被人们爱称为“仙鹤”。有鹤的日照,自然就是一座仙境般的祥瑞之城了。

可我一直无缘去日照。我是个南方人,而日照在北方。我跟北方的交集并不多,去山东的机会就更少。日照的鹤,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在我的想象中飞舞。

直到今年,我终于梦圆。

甫到日照,鹤河并没在参观行程中,我们去的是九仙山。只见满山的石头,这是完全不同于南方的山石王国。南方的山上,石头掩映在茂密的林木涌动的云雾之间;它们或立或卧,或挺胸或抬头,或颔首或张望;它们的身体,或滴答着水珠,或被青苔和植被簇拥。如此,石在掩映中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山就因此有了不同的气质与风韵。

可是九仙山的石头,几乎毫无遮掩,素面朝天,小的只有碗口大,大的一块或几块就会是一座小山峰。它们就这么大大小小地堆在山上,有的作醉卧状,有的侧耳倾听,有的仰面向天,有的低头沉思;还有的仿佛要出远门,可大概才走出了几步,就心生悔意,头就往回看了,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它们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左边的石群,多像几只海豹在偃卧,而右边的石头,又像是蛙群出深山;而远处,无数的石头散落在山坡的青草之间,仿佛一个庞大的边走边吃青草的羊群。

在九仙山,林木是匍匐的,石头才是山的真正主人。它们是静止的,可是在我眼里,它们都是可以呼吸的精灵。而且,石头的颜色都是白色的,不像是南方的山石,或是丹霞的红,或是草木掩映的绿。



可是鹤呢?我是为寻鹤而来的。如此的场景,有鹤翩跹,就完美了,就与我想象中的日照吻合了。可我发现,石头之间,山峰之间,不要说鹤,就是麻雀都十分鲜见。

当地朋友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把我带到了一块相对方正的巨型石头前,指着石壁上的字迹说,鹤就在这里呢。

我看到在距地八米左右的高处,有竖排阴刻的“白鹤楼”三字,字遒劲有力,有些扁,看着眼熟。左方有一行落款小字:“熙宁九年九月轼”。

难道是知密州的苏轼吗?没错,正是他。

从资料得知,苏轼于熙宁七年秋被调往密州任知州。现在的日照,就在宋代时的密州境内。

苏轼一到密州,正值大旱,又有蝗虫灾害,百姓生活艰难。苏轼为救民于水火,即上书朝廷,请求减免税赋。他出台了蝗虫换粮食的政策,鼓励百姓捉蝗,帮助灾民渡过难关。

苏轼还积极推动密州办学校,兴教化,密州文风一时振起。他经常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访贫问苦,“城里田员外,城西贺秀才”,都是他的好朋友。

仅仅两年多的时间,苏轼就得到了密州百姓的爱戴。

苏轼走遍了密州的山山水水,这里的马耳山、九仙山等,还有楚汉相争时韩信与龙且大战潍水的潍河,都留有他的诗词,其中最有名的是思念弟弟苏辙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悼念亡妻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和《江城子·密州出猎》。

未到不惑之年的苏轼浪漫、深情、诗意,真诚而从容。他恪尽职守,体恤百姓,为政勤勉,又有一颗旷达闲适之心,爱与天地独往来。

有苏轼知州吟诵过的日照,是何等幸福的日照。



可是依然没有鹤。

900多年前,苏轼登临九仙山的时候,或许是看到过鹤的。当地朋友告诉我,这块石头之上,果真曾有过一座楼,专供往来的白鹤休憩之用。也许正是看到了这些可爱的精灵,苏轼欣然命笔,写下了“白鹤楼”三个大字。

可是现在,朋友口中的白鹤楼已不见踪影。我所看到的,就只是一块写着“白鹤楼”的石头。

如果说苏轼登临之时,白鹤翩跹,为何900多年后我来九仙山,却看不见哪怕一只白鹤?我之所见的九仙山,难道跟900多年前的九仙山有很大区别吗?

有没有可能,苏轼所见,也不过是满山似乎随时要走动的石头。

苏轼是浪漫的诗人,在他眼里,这些白色的石头,也许不仅仅是石头,还是满天满地的白鹤——它们在草间觅食、踱步、嬉戏、舞蹈。天地间都是白鹤金属般的嗓音和天使一般的倩影,都是他所期待的良善与美好。而那块他题写了“白鹤楼”的石头,乃至整座九仙山,就是他心中白鹤的故乡。苏轼对这块石头的题写,很可能不是实际场景的写实,而是他的想象与修辞。

有没有可能,苏轼写的“白鹤楼”中的白鹤,其实就是他自己。

苏轼何尝不是一只白鹤?他多情,喜欢一切美好之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与其说是苏轼遥寄弟弟苏辙的句子,不如说是一只白鹤的言辞。他悼念亡妻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一只白鹤对另一只白鹤的追念。他轻盈洁净的灵魂,他赤子般的一生,多像一只体态优美的白鹤,在中国历史文化的天空中翩跹。

这只中国文化中优美至极的白鹤,因为他与密州的缘分,也成了日照的精魂。

这么想着,我在日照,终是见到鹤了。

这么想着,看满山的白色石头,我的耳边仿佛听见了鹤的振羽和嗥叫之声,地上仿佛都是鹤的倒影……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2021年5月13日


0
0
0

还没有登录不能评论   去登录

网友评论:

当代散文

当代散文网